——贞观十六年三月廿七，大殓前夜
长安三月，本应是桃李争妍，却因太宗病危而低云暗。
廿七日夜子时，大雪突至。
雪片大如鹅毛，顷刻间覆沥墀、玉阶与千门万户。
宫门铜钉结霜，灯火被雪光压得发白。
甘露殿外，长孙无忌披玄狐大氅，手举火把，火光映着雪地，像泼了一地鲜血。
他身后，三百死士黑衣黑甲，只露眼睛，腰悬长刀，刀鞘与铁甲相击，发出细碎的冰声。
殿门紧闭，门内却传出低低的诵经声——是为大行皇帝祈福的梵音。
长孙无忌抬手，火把指向殿门，声音高亢而冷：
“奉承运，皇帝诏曰：太子失德，着即废为庶人，立魏王泰为储！
百官跪迎！”
雪声掩盖不住他话里的刀锋。
殿内，诵经声戛然而止，只余风声猎猎。
同一时刻，承门方向忽起一阵骚动。
火把如龙，蜿蜒而来。
当先一人，素衣白裘，鬓边只簪一支青玉梳，怀中捧一只鎏金匣。
——崔昭。
她身后，御史中丞裴矩、内侍监王德各举火把，再后，是二十名金甲禁军，刀未出鞘，气势已如山岳。
雪深没踝，崔昭却步步稳健。
火把照在她脸上，映出雪色与火光交织的冷艳。
她一步步踏上玉阶，素衣被风鼓起，像一面无声的旗。
长孙无忌回头，眸色骤沉：“崔氏女，擅闯甘露，诛无赦！”
崔昭不答，只抬手，鎏金匣启开一线，露出玺底真纹。
火光下，那一点星芒熠熠生辉，正是先帝亲手所刻。
百官在阶下远远看见，顿时哗然。
有人惊呼：“国玺在此！”
雪片落在玺面，瞬间融化，像泪。
长孙无忌瞳孔骤缩，反手拔剑，剑尖直指崔昭：“矫诏者，当诛！”
雪光映剑，寒芒刺眼。
三百死士随之拔刀，刀光连成一片冰湖。
裴矩上前一步，高举手中黄绫诏书，声音朗朗：
“此为真诏！长孙无忌私刻假玺，图谋废立，罪当族诛！”
黄绫在风雪中猎猎作响，诏书末尾，鲜红玉玺印泥未干。
死士动摇，刀尖微颤。
长孙无忌厉声：“休得听她妖言！太子失德，证据确凿！”
话音未落，殿门轰然开启。
李承乾披素袍，未束冠，右腿微跛，却一步挡在崔昭身前。
他抬手，握住长孙无忌剑锋，掌心瞬间被割破，血珠滴在雪地，绽开一朵朵红梅。
“舅父，”他声音低哑，却字字清晰，“要杀她，先杀孤。”
剑锋染血，雪光映出长孙无忌扭曲的脸。
他手腕微抖，竟未能再进一寸。
僵持之际，殿内忽传一声低喝：“朕还没死！”
声音不大，却带着帝王余威，压过风雪。
众人循声望去——
李世民披着狐裘，由两名内侍扶着，一步步走出殿门。
他面色灰白，唇无血色，却目光如炬。
风雪扑面，他咳嗽数声，血丝顺着嘴角滑落，却无人敢动。
他抬手，指向长孙无忌，声音嘶哑却冷厉：
“朕的江山，还轮不到你做主！”
长孙无忌脸色骤变，跪地叩首，额头触雪，声音颤抖：“臣……臣不敢！”
李世民不再看他，转而看向崔昭，目光复杂。
崔昭捧匣上前，双膝跪地，将真诏高举过顶。
李世民接过，指尖抚过玺印，星芒在灯下闪烁。
他转身，亲手将真诏展于百官面前，声音不高，却传遍雪夜：
“朕有诏——太子仁孝，可承大统。
长孙无忌私刻假玺，图谋废立，即刻夺兵权，软禁北苑！
死士缴械，既往不咎！”
话音落下，他猛地咳嗽，一口血喷在诏书上，星芒被血染得愈发刺目。
百官跪地，山呼万岁。
长孙无忌瘫坐在雪中，面如死灰。
死士缴械，刀落雪地，发出细碎的声响，像一场迟来的雨。
禁军上前，押走长孙无忌。
他走过崔昭身边时，忽然抬头，声音极低：“你赢了。”
崔昭垂眸，声音轻得像雪落：“国舅，国是下饶国。”
长孙无忌被拖走，雪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很快被新雪覆盖。
李世民转身，看向崔昭，目光疲惫却温柔。
他伸手，指尖轻轻拂过她鬓边雪花，声音低哑：“昭昭，朕不负你。”
崔昭跪地，泪落无声：“陛下，臣女不负所停”
雪，终于停了。
甘露殿外，万俱寂。
唯有风掠过檐角，卷起碎雪，像一场无声的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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