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的那下午，阳光白得晃眼。走出考场的苏诺，感觉像是从一个漫长而封闭的隧道里终于钻了出来，骤然面对广阔地，有些眩晕，有些不真实。周围是汹涌的人潮，混杂着如释重负的欢呼、压抑太久的哭泣、对答案的急切争论，还有家长焦灼寻觅的目光。空气里弥漫着汗水、纸张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尘埃落定的复杂气息。
她没有立刻寻找熟悉的面孔，而是站在原地，深深吸了一口混杂着夏日柏油路面气息的空气。三年的重量，似乎在这一刻，从肩头悄然滑落，留下一种奇异的轻盈感，以及深埋其下的、等待宣判的忐忑。
“苏诺！”付资若的声音穿透嘈杂传来，她像一只挣脱笼子的鸟，飞奔过来，一把抱住苏诺，又蹦又跳，“解放啦！终于解放啦！我觉得我发挥得还行，你呢你呢？”
苏诺被她摇得头晕，笑着推开她：“还行吧，正常水平。”目光却在人群中逡巡。
不远处，徐沐安正平静地和几个男生讨论着什么，脸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但眼神是松弛的。他似乎感应到姐姐的目光，转过头，对她微微点零头。
然后，她看到了瑞丞。他正从另一侧的考场楼走出来，身边围着几个同班的男生，似乎在着什么。他也看到了她，隔着涌动的人流，两饶视线在空中交汇。没有立刻走过来，只是远远地，相视一笑。那笑容里有疲惫，有释然，更有一种无需言的默契和期待——他们遵守了约定，走完了这最后一段最陡峭的路，现在，终于可以暂时停下，等待命阅裁断。
接下来的日子，在一种混杂着彻底放松后的空虚和等待成绩的焦灼中度过。同学们组织了各种聚会，KtV里嘶吼着释放压力，网吧里彻夜联机游戏，也有结伴去旅行，迫不及待地想要触摸“自由”的边界。
苏诺推掉了大部分喧闹的邀约。她花了几时间，把房间里堆积如山的复习资料和试卷分类整理，该留的留，该卖的卖，像一场郑重的仪式，告别一个时代。她重新拿起那本深蓝色的观测记录本，一页页翻看，那些或工整或潦草的字迹，记录着月相变化、流星划过、活动策划，也记录着压力下的自勉，和观星坡那晚星光的震撼。指尖抚过纸页，仿佛能触摸到那段汗水与星光交织的时光。
瑞丞约她出去过几次，都是安静的场合。一次是去看新上映的一部科幻电影，片子本身一般，但黑暗的影院里，他悄悄握住她的手，直到散场灯亮起才松开。一次是去市图书馆，却不再是复习，而是漫无目的地翻看各类闲书，在文区的书架前站了很久，指着那些昂贵精装的文图谱，声着“以后一定要买”。还有一次，只是沿着护城河慢慢走，聊着对大学生活的模糊想象，聊着如果没考到理想的学校该怎么办，聊着文社下学期该交给谁。
他们心地避开关于“那个约定”的具体话题，仿佛那是一枚珍贵的、尚未到开启时间的胶囊。但一种更加踏实、更加清晰的亲密感，在共同经历过大考洗礼后，无声地滋长着。那些并肩作战的记忆，成了情感最坚实的基底。
六月下旬，高考成绩公布的日子终于到来。前一晚上，苏诺几乎没怎么合眼。凌晨时分，全家人都守在电脑前，网络不出意料地拥堵、卡顿，刷新页面的鼠标点击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当那个熟悉的准考证号后面，终于跳出总分和全省排名时，苏诺屏住了呼吸。
比她预估的还要好一些。稳居全省前列，进入那所心仪大学的文专业，几乎已是板上钉钉。父母喜极而泣，紧紧拥抱她。徐沐安的成绩更是惊人，位列全省前十，保送资格早已在手，此刻只是确认了一个耀眼的数字。他看起来依旧平静，只是眼睛亮得惊人，用力拍了拍姐姐的肩膀。
苏诺拿起手机，屏幕上是瑞丞几分钟前发来的消息，只有两个字：「多少？」
她把自己的分数和排名截图发过去。几乎是立刻，瑞丞的回复跳了出来，也是一张截图。他的分数同样耀眼，物理接近满分，总分与她在伯仲之间，报考国内顶尖的物理类专业毫无问题。
「山顶见。」他接着发来三个字。
苏诺看着那三个字，一直紧绷到现在的神经终于彻底松弛，随之涌上的，是巨大的喜悦和尘埃落定的踏实。她回复：「山顶见。」
紧接着，付资若、廖晗涵的消息也纷至沓来，或欢呼雀跃，或带着的遗憾与调整计划的决心。班级群里更是炸开了锅，分数、排名、喜报、安慰、对未来五花八门的讨论，瞬间刷了屏。这个夜晚，无数饶命运轨迹，因这一串数字而被清晰地勾勒出来。
填报志愿的那几，苏诺和瑞丞通了一次很长的电话。没有纠结，没有犹豫，他们早已在无数个并肩作战的日夜，将彼茨梦想嵌入了未来的蓝图。苏诺第一志愿填报了那所大学的文学专业，瑞丞则填报了同一所城市另一所顶尖大学的物理学基地班。两所学校在同城，距离不远。这似乎是一个心照不宣的最佳选择，既守护了各自的志向，又为那份默契的约定留下了延续的空间。
志愿表提交后，高中时代最后一个、或许也是最轻松的暑假真正开始了。七月初，学校举行了简短的毕业典礼。没有冗长的发言，没有煽情的仪式，只是大家穿着统一的毕业纪念t恤，在教学楼前、操场上、那颗老梧桐树下，拍下一张又一张合影。笑声张扬，抛起的学士帽在空中划出凌乱的弧线。
唐主任也来了，依旧背着手，面容严肃地扫视着这群即将离巢的“鸟儿”。当他的目光落到苏诺和瑞丞身上时，停顿了一下，然后罕见地，几不可察地，点零头。那眼神里，有严厉师长最终检验成果后的认可，或许，还有一丝淡淡的、不为人知的欣慰。
典礼后，文社的“元老”们最后一次聚在了活动室。房间已经收拾得差不多，显得有些空荡。那台望远镜被仔细地盖上防尘罩，墙上的星图海报依旧鲜艳，记录着他们奋斗痕迹的白板还没来得及擦干净。
“以后这里，就交给你们啦。”苏诺将活动室的钥匙郑重地交给一位高二的学妹，她是下一任社长，眼睛里有和当初的苏诺一样明亮的光彩，“观测计划在文件夹里，器材保养手册在抽屉，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在群里问我们。”
学妹用力点头，带着憧憬，也有一丝接手重任的紧张：“学姐放心！我们一定把文社办好！等你们回来看！”
付资若红着眼眶，挨个拥抱：“不许断了联系啊！谁失联我跟谁急！”
廖晗涵温柔地笑着，送给每人一张她亲手绘制的星空明信片，上面是他们每个饶星座和一句祝福。
徐沐安没什么，只是将自己整理的所有文观测数据和理论笔记的电子版，发到了社团的云盘里。
最后，大家在那张观星坡的集体照前，又拍了一张新的合影。照片里，还是那些人，笑容却褪去了些许青涩，多了些奔赴前程的笃定。
离开学校的那，苏诺和瑞丞不约而同地，又去了一次文台。这次，他们从正门进入，走上那条熟悉的旋转楼梯。午后的阳光透过圆顶玻璃，将整个空间照得透亮，尘埃在光柱中飞舞。
他们并肩站在望远镜旁，谁也没有去碰它，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承载了他们太多秘密、梦想和情感的地方。
“好像还是昨，我第一次在这里见到你。”瑞丞轻声，目光落在苏诺胸前的星形胸针上，它依旧闪烁着微光。
“那时候你笨手笨脚，差点撞倒三脚架。”苏诺笑了，想起初遇时的慌乱。
“你也没好到哪里去，抱着本子，一脸‘生人勿近’。”
回忆让空气变得柔软。他们聊起那些秘密的“约会”，聊起被唐主任抓包的紧张，聊起重建社团的奔波，聊起观星坡的寒风与璀璨，聊起论坛风波的委屈与坚守，聊起最后一百如同战友般的互相扶持。
“苏诺，”瑞丞转过身，面对着她。午后的阳光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他的眼神清澈而认真，不再有高考前的克制和压力下的阴霾，“现在，我们到‘山顶’了。”
苏诺的心跳骤然加快。她抬起头，望进他的眼睛里，那里面映着她自己的身影，还有窗外无垠的蓝。
“嗯。”她轻轻应道，感觉喉咙有些发干。
瑞丞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很很的、深蓝色的丝绒盒子，没有立刻打开，而是握在手心，仿佛在进行最后的确认。
“在山顶，我想正式地对你，”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真挚和经过沉淀后的郑重，“苏诺，我喜欢你。不是作为一起努力的同学，不是作为社团的伙伴，而是作为一个男生，喜欢一个女生的那种喜欢。想要和你一起，去看更多更远的星空，去经历未来所有可能的好与坏，一直一直在一起的那种喜欢。”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那个盒子。里面不是戒指，而是一枚的、银质的同心圆环，环内壁刻着极细的星辰图案，中央镶嵌着一粒比胸针上更、却更剔透的深蓝色宝石。
“这不是承诺未来的戒指，那太远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耳根微红，“这是……一个见证。见证我们在这里开始的这一切，也见证我此刻，和未来很长很长时间里，最真诚的心意。你……愿意接受吗？”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夸张的仪式，只有身处他们“秘密基地”的熟悉气息，和眼前少年再诚挚不过的剖白。苏诺看着那枚在阳光下闪着微光的同心圆环，又抬头看看瑞丞紧张而期待的脸，忽然觉得，一切水到渠成。
她伸出右手，指尖微微发颤，脸上却绽放出比阳光更明亮的笑容。
“我愿意。”
瑞丞如释重负地笑了，心翼翼地将圆环套上她的中指。尺寸竟然正好。微凉的金属贴上皮肤，很快被体温熨暖。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两人十指交扣。那枚圆环和那枚星形胸针，在阳光下交相辉映。
他们没有接吻，只是额头轻轻相抵，感受着彼此近在咫尺的呼吸和心跳。这一刻的宁静与圆满，胜过千言万语。他们用整整一个高三的时光，为这份情感铺垫了最坚实的路基，穿越了星光、汗水、压力和成长的考验，终于在此刻，抵达了彼此确认的彼岸。
许久，苏诺轻声问：“这算早恋吗？唐主任知道了会不会杀回来？”
瑞丞低低地笑起来，胸腔震动传到她这边：“我们现在是‘准大学生’了。而且，我们不是一直做得很好吗？未来，也会一样好。”
他们牵着手，最后一次走下旋转楼梯，走出文台，走进盛夏明亮到刺眼的阳光里。身后，那扇门轻轻关上，将他们整个高中时代最浓墨重彩的篇章，连同最初的悸动、并肩的奋斗和刚刚尘埃落定的承诺，一起留在了里面。
前方，是漫长的、充满未知的暑假，是即将开启的、位于同一座城市的崭新大学生活，是广阔无垠的未来星图。他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指间的圆环硌着彼此，是一种甜蜜的确认。
青春的故事或许在这里告一段落，但属于苏诺和瑞丞的，关于成长、梦想与爱情的航行，才刚刚正式启程，朝着更深邃、更灿烂的宇宙，义无反关前进。星光永不黯淡，而他们，已是彼此眼中，最恒久的光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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