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阳通往长社的官道，车辙深陷，烂泥没过脚踝。
照夜玉狮子通体雪白，马背上的袁业一身鎏金山文甲，被正午日头照得晃眼。
手里的马鞭遥指前方，袁业脸上挂着那种世家子弟特有的矜持，嘴角那抹讥讽都要溢出来了。
“这就长社？”
袁业嗤笑一声，扭头瞥向身后的韩柳。
“本官还当是什么龙潭虎穴，合着就是个破烂县城。萧怀义那个庶出野种，指望这几堵烂墙挡我？”
韩柳腰弯成了虾米，满脸褶子笑开了花。
“刺史大人英明，咱这号称十万大军，旌旗遮蔽日，光这阵仗就能把那个教书先生吓尿了裤子。”
哪来的十万。
满打满算三万出头，还是加上沿途抓来的壮丁。
架不住袁业会摆谱，空营帐扎了十里地，灶坑挖得比人头多，看着是挺唬人。
“孟骏废物，许昆蠢货。”
袁业冷哼，想起之前的败仗就牙疼。
“这次本官亲自操刀，让下人瞧瞧，汝南袁氏是怎么打仗的。”
大手一挥，袁业发了话。
“传令，埋锅造饭！未时一刻攻城，晚饭本官要在长社县衙吃！”
传令兵背着令旗，撒丫子飞奔而去。
长社城头，空气让人窒息。
守军死死攥着长矛，手心里的汗把木杆都浸湿了。
萧怀义扒了儒袍，换上一身黑铁扎甲，平日里的书卷气荡然无存，只剩一脸肃杀。
“三万对五千。”
萧怀义扶着墙垛，指节发白。
“袁业虽然草包，但这三万人是实打实的，硬拼就是找死。”
身后一阵甲叶摩擦声，走出来个全身缟素的汉子。
张兴武没穿甲，一身粗麻孝服，头缠白布。
手里那把横刀卷了刃又磨得雪亮，眼珠子里全是红血丝。
“我也带过兵。”
张兴武指着城外连绵的大营。
“袁业好大喜功，战线拉太长，连日暴雨官道难行，后方必定空虚。”
张兴武嗓音沙哑。
“给我三千骑，我去烧他粮草。屁股后面火起，前面必乱。”
副将急了眼：“一共五千人，分你三千，这城不要了？”
张兴武没搭理，死死盯着萧怀义。
“顶住两个时辰。看不到后方火起，我把脑袋切下来给主公当夜壶。”
萧怀义沉默。
这是拿全军性命在赌。
“好！”
萧怀义解下佩剑递过去，笑得有些狰狞。
“你要马给马，要人给人。涿州带来的三千老卒全归你，我留两千步卒守城。”
“主公！”副将大惊。
萧怀义摆手：“疑人不用。张将军，这一仗不求胜，只求你杀个痛快。”
张兴武接剑，没跪，转身就走。
背影决绝。
……
未时一刻，战鼓擂得人心慌。
袁业端着温酒坐在高台，眯眼看戏。
令旗一挥，数千邓州兵扛着云梯蚁附攻城。
箭雨泼水似的往城头盖，压得人抬不起头。
“滚木礌石！砸！”
萧怀义举盾怒吼，听着箭矢钉在木盾上的“笃笃”声，牙根发酸。
金汁顺着墙垛泼下，烫熟皮肉的滋味不好受，惨叫声瞬间盖过了战鼓。
一个时辰过去，袁业坐不住了。
酒杯摔得粉碎：“全是废物！这么点人打不下来？”
“督战队上去！后退者斩！亲卫营也给我压上去！”
韩柳吓得脸白：“大人，亲卫营动了，中军可就空了……”
“怕个屁！”
袁业指着城头：“萧怀义那穷酸样还能偷袭我不成？黑前我要进城！”
攻势陡然疯狂。
萧怀义砍翻一个爬上来的敌兵，手臂酸麻得快没知觉了。
抽空看了一眼远处灰蒙蒙的。
“张兴武……你大爷的倒是快点啊。”
后方三十里，密林。
马蹄裹布，口衔枚。
张兴武那一身白孝早成了泥灰。
前方就是粮草大营，正如所料，只剩两千老弱病残在赌钱，根本没闻到死味儿。
掏出红布条，一圈圈缠在刀柄上，勒进肉里。
“弟兄们。”
张兴武刀锋前指。
“前面是袁业的命根子。杀光，一个不留。”
轰——
三千骑兵鬼魅般冲出。
守兵还没回过神，脑袋就被马刀削飞了。
张兴武根本不防，任由长矛划破大腿，反手一刀将那屯长劈成两半。
火油罐子碎裂，火把跟进。
干草、油脂、粮袋。
阴沉下，烈焰瞬间吞噬一牵
“袁业！！”
张兴武在火光中咆哮，状若疯魔，见人就砍。
长社城下。
后军突然炸了锅。
“怎么回事？”袁业皱眉。
韩柳指着身后，哆哆嗦嗦：“大人……火……”
半边都被烧红了，浓烟滚滚。
报信的骑兵浑身是火滚落下马，哭嚎声凄厉。
“粮草大营没了！全烧了！那帮骑兵是疯子！见人就杀啊！”
完了。
这两个字在三万大军心头炸响。
城头，萧怀义仰大笑。
“好汉子！”
盾牌扔下城墙，长刀高举。
“袁贼断粮了！这帮狗娘养的没饭吃了！开城门！杀！！”
城门洞开。
萧怀义带着两千步卒如下山猛虎。
前有萧怀义拼命，后有粮草被烧，再加上屁股后面杀来的张兴武。
袁军彻底崩了。
“跑啊！”
不知谁喊了一嗓子，三万人瞬间炸营。
漫山遍野全是丢盔弃甲的逃兵，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袁业手都在抖：“我有三万人……怎么会败？”
韩柳拽着缰绳哭嚎：“快跑吧大人！那白孝疯子杀过来了！”
乱军中，一员白袍血将逆流而上。
张兴武弃了马，在人堆里砍杀，直奔中军大旗。
“袁贼休走！！”
这一嗓子吼得袁业肝胆俱裂，调转马头就逃。
亲卫拼死阻拦。
张兴武不躲不闪，硬是用身体卡住刺来的长枪，往前一步削飞人头。
拔出枪，踉跄着追。
可惜，两条腿跑不过照夜玉狮子。
袁业在亲卫掩护下，狼狈逃窜。
追出二里地，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张兴武拄着卷刃长刀，站在尸横遍野的官道上。
雨又下大了。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血迹，顺着苍白孝服流下，染红了脚下烂泥。
萧怀义策马赶到，只看到个凄凉背影。
翻身下马，走到他身后。
张兴武没回头。
“没杀了他。”
声音嘶哑，带着无限遗憾。
“胆吓破了。”
萧怀义看着远处丢弃的袁字大旗。
“三万人马，逃回去的不足五千，袁业废了。”
张兴武身子一晃，扑通跪在泥水里。
“孙儿……爷爷给你报了一半仇了……”
萧怀义立在雨中，没话。
只是对着这个跪在地上的男人，深深行了一礼。
经此一役，袁业元气大伤，龟缩舞阳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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