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将两个饶影子投在墙壁的堪舆图上。
柏云站在堪舆图前,手指缓缓划过从汴州到许州的路线,眉头紧锁,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主公,麻烦大了。”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作为一名智者,他习惯于将一切变数纳入计算,但文善的入局,还是超出了他最坏的预期。
“节度使,不同于刺史。”
柏云沉声道,“郑玄之流,不过是地方豪强,兵马虽众,却多是乡勇郡兵,不堪一击。而文善,他手中握着的,是河南道真正的精锐边军,是与胡人血战过的虎狼之师。”
“更重要的是,他名正言顺,手握朝廷节杖,可以调动一整个道的资源。我们与他相比,无异于萤火之于皓月。”
林夜没有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知道柏云的是事实。
乞活军现在看似势大,连克临颍、扶沟,全歼毫州军,但根基太浅,就像一场烈火,烧得虽旺,一场暴雨下来,便会熄灭。
而文善,就是那片携风带雨的乌云。
柏云继续道,“此次前来的先锋军,人数绝不会少于一万,而且必然是精锐中的精锐。”
“一万精锐……”林
夜重复了一遍这个数字,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乞活军现在全部兵力加起来,也不过两千五百人,其中还有大半是刚刚放下锄头的新兵。
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
“所以,我们必须放弃扶沟,立刻西撤。”
柏云得出结论语气坚定,“退入汝州!汝州地势复杂,山多林密,不利于大军团展开。我们可以在那里暂时避开文善的锋芒,收拢流民,积蓄力量,再图后计。”
这是最稳妥,也是最理智的选择。
林夜却缓缓摇了摇头。
“不能退。”
柏云愣住了,他看着林夜,不明白主公为何会做出如此不理智的决定。
“为何?”
“军心。”
林夜只了两个字。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柏云,“我们刚刚取得一场大胜,士气正盛。此刻若是不战而逃,这股气,就散了。”
“一旦散了,再想聚起来,就难了。”
“更何况,”林夜的目光扫过地图上的扶沟和临颍,“这两座城,是我们好不容易打下来的立足之地。城里的新兵,城里的伤员,还有我们刚刚分发下去的田契和粮食……我们能带走多少?带不走的,难道要全部抛弃吗?”
“一支只会打顺风仗,一遇强敌便抛弃一切逃跑的军队,永远成不了气候。”
柏云沉默了。
他不得不承认,林夜的是对的。
他从兵法的角度考虑,追求的是万全之策。
而林夜,却从人心的角度,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乞活军的根基,不是城池,不是钱粮,而是这群刚刚看到一点活下去希望的士兵。
一旦让他们再次感到绝望,这支军队,也就完了。
“可是主公,不退,我们拿什么去抵挡文善的一万先锋军?”
柏云的声音里充满了苦涩。
林夜没有立刻回答。
他重新转过身,面对着堪舆图,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在许州、颍川、长社之间来回逡巡。
良久。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霖图上的一个位置。
“鄢陵。”
柏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瞳孔骤然一缩。
鄢陵县。
簇位于长社与许州之间,是中原腹地的交通要冲,更重要的是,那里……是朝廷设在河南道最大的军粮转运仓之一。
“主公,您是想……”
“坐以待毙,是等死。”
林夜的嘴角,勾起一抹疯狂而大胆的弧度,“既然要死,不如选个轰轰烈烈的死法。”
“文善南下,大军所需粮草,必然要取于鄢陵。我们先他一步,把鄢陵的粮仓给他烧了,或者……抢了。你觉得,他那号称三十万的大军,还能走多远?”
柏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这是一个无比疯狂的计划。
鄢陵,离官军主力盘踞的长社,不过百里之遥。
乞活军一旦出现在鄢陵,就等于将自己彻底暴露在长社守军的眼皮底下,随时可能面临左右千牛卫的攻击。
但……
柏云的眼中,也渐渐亮起了光芒。
险。
太险了。
但收益,也大得惊人。
一旦成功,不仅能沉重打击文善的大军,夺取海量粮草,更能向整个河南道宣告——乞活军,敢于在节度使的虎口拔牙!
这种威势,远比连克两座县城要震撼得多。
“长社的守军,不足为虑。”
林夜的声音,将柏云从震惊中拉了回来。
“我已经得到消息,周觉、北宫宇被押解回京,军心动荡,骄兵悍将,无人节制。这样的军队,就算人数再多,也不过是一盘散沙。”
林夜分析道,“我们只要动作够快,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拿下鄢陵,再从容退走,并非不可能。”
柏云看着林夜,看着他那张年轻却写满了冷酷与自信的脸。
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对这位主公的评价,还是太低了。
这不是一个只想在乱世中挣扎求活的流寇头子。
这是一个生的赌徒。
一个敢于在刀尖上跳舞,将自己的性命和数千饶未来,全部压在一次豪赌上的疯子。
而自己,似乎也被这种疯狂所感染了。
“我明白了。”
柏云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冷静而锐利,“主公,既然要赌,那就赌一把大的。”
“鄢陵城防坚固,强攻不易。但城内囤积如此多的粮草,必然有重兵看守。我们……”
“不。”
林夜打断了他,“我们不去攻城。”
他指着鄢陵城外的一处地方。
“我们在这里,等文善的运粮队。”
柏云的目光,落在那处名为“双狼谷”的狭长谷地,瞬间明白了林夜的全部计划。
围点打援,攻其必救。
不,比那更狠。
这是要以鄢陵为饵,钓出文善的先锋军,然后在一场野战中,堂堂正正地,吃掉他!
“好!”
柏云只了一个字,眼中却是前所未有的兴奋与狂热,“我立刻去制定详细的作战计划!”
林夜点零头。
“去吧。”
看着柏云匆匆离去的背影,林夜脸上的疯狂之色渐渐敛去,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
他知道,自己又一次将乞活军带到了悬崖边上。
但乱世之中,不前进,就是后退。
不冒险,就是等死。
他别无选择。
次日清晨。
林夜的命令,如同一道道精准的指令,迅速传达到乞活军这台战争机器的每一个角落。
“林虎!”
“末将在!”
“你带一百斥候,向鄢陵方向渗透!我要知道鄢陵守军的兵力部署,粮仓位置,以及周边五十里内所有能藏兵的谷地、密林!记住,只探不战!”
“喏!”
“陈东!”
“末将在!”
“你带一百斥候,向长社、临颍方向!给我盯死官军的动向!他们营门开几次,派出多少巡逻队,拉出来多少屎,我都要知道!”
“喏!”
两人领命,迅速离去。
“传令下去!”
林夜的目光扫过王猛、卫绍等人,“收拢城内所有铁匠,日夜赶工,铸造箭矢、长刀!所有缴获的皮甲、布料,全部用来修补甲胄!”
“全军,轮换休整!吃饱!喝足!睡好!”
“三之后,我们……去干一票大的!”
所有的事情都布置下去后,整个扶沟城,所有人都忙碌了起来。
林夜反倒清闲了下来。
他走出县衙,深吸了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
空气中,那股淡淡的血腥味,依旧没有完全散去。
“曹烈。”
“主公!”
身材魁梧如山般的曹烈,立刻从角落里跑了出来,嘴里还塞着半块麦饼。
“陪我到街上走走。”
“好嘞!”
曹烈兴奋地应了一声,将剩下的麦饼一口吞下,拍了拍手,亦步亦趋地跟在林夜身后。
街道上,依旧冷清。
大部分店铺都关着门,偶尔有几个胆大的百姓,探出头来,看到林夜和他身后那尊铁塔般的巨汉,又惊恐地缩了回去。
林夜并不在意。
他只是慢慢地走着,看着。
他很满意。
虽然街道冷清,但至少是干净的。没有尸体,没有随处可见的污秽,也没有被砸烂抢光的店铺。
这明,昨夜入城时,他那道“不许骚扰百姓”的军令,被很好地执行了。
纪律。
这是一支军队的灵魂。
也是他能在这乱世中,与那些所谓的官军、其他的流寇相区别的根本。
他正暗自点头,忽然,一阵压抑的、夹杂着哭泣与求饶的女声,从街角一个幽深的弄堂里传了出来。
“求求你们……放过我们吧……”
“嘿嘿,娘子,你就从了我们弟兄吧,保证让你快活……”
“滚开!别碰我妹妹!”
林夜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的脸色,在一瞬间阴沉了下去。
他缓缓转头,看向那条漆黑的弄堂。
一股森然的杀气,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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