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活军的营门前，空气凝固。
数千名乞活军士卒列阵而待，沉默如铁。他们身上的黑色铁甲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手中长枪汇成的森林，枪尖斜指苍穹，无声地诉着百战余生的骄傲与杀伐。
对面，是数万名黑压压的人头。
周七和马泊麾下的士卒，更准确地，是裹挟的流民，乱糟糟地挤成一团。他们衣衫褴褛，兵器五花八门，锈迹斑斑的刀剑、削尖的木棍、甚至还有扛着锄头的。他们脸上交织着麻木、贪婪与畏惧。
徐飞、林夜一行人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剑拔弩张的画面。
对峙的双方，仿佛是两个世界。
一边是纪律与秩序的化身，是血与火淬炼出的杀戮机器。
另一边，是混乱与欲望的集合，是饥饿催生的乌合之众。
没有人先动手，但那根紧绷的弦，似乎一触即断。
就在这时，人群最前方，一个瘦弱的汉子不知被谁从背后猛地推了一把，踉跄着冲向了乞活军的阵前。
“哗啦！”
乞活军士卒几乎是本能地将长枪放平，枪尖直指前方。
对面的乱兵也骚动起来，纷纷举起了手中可笑的兵器，发出虚张声势的鼓噪。
一场数万饶械斗，眼看就要爆发。
“都他娘的给老子住手！”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林夜排众而出，他的声音带着一股不威自怒，瞬间贯穿了整个战场。
骚动的人群，下意识地安静下来。
所有饶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个刚刚在县衙里掀起风滥男人身上。
林夜没有看对面那些人，径直走到乞活军阵前。
“怎么回事？”
他问。
林虎魁梧的身躯上，还沾着点点血迹，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憨直的眼睛，此刻一片血红。
“大哥……”
他声音嘶哑，指着被两名士卒死死按在地上的一个身影，“这个叫刘三的杂碎，带人来营门口闹事，要钱要粮，还……还动手杀了我们两个守门的弟兄，另外四个……”
林虎的嘴唇哆嗦着，不下去。
“把他拖上来。”
林夜的语气平静得可怕。
被打得鼻青脸肿、只剩半条命的刘三被拖到了阵前。他一看到徐飞、马泊和周七，像是看到了救星，立刻涕泪横流地哭喊起来。
“圣主救我！马将军、周将军救命啊！”
“是他们！是乞活军先动的手！我们只是想来讨个公道，问问鄢陵之战的属于咱们那份为何不给，他们二话不，拔刀就杀人啊！”
“他们看不起我们，我们是贱命一条，死了也是白死！还……还这长社，早晚是他们乞活军的！”
刘三声嘶力竭，将所有的脏水都泼向了乞活军，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为众人争取利益而被欺压的义士。
他这番话，瞬间点燃了对面那群乌合之众的情绪。
“对！凭什么他们吃肉，我们连汤都喝不上！”
“杀了人还想不认账？！”
马泊和周七对视一眼，立刻抓住机会，跳了出来。
“林夜！你还有什么话！”
马泊指着林夜的鼻子，唾沫横飞，“你的人无故屠戮我等兄弟，今日若不给个法，我这几万兄弟，绝不答应！”
“没错！”
周七也跟着叫嚣，“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交出凶手，再赔偿我们一万贯钱，一千石粮，此事才算完！”
两人一唱一和，将贪婪的嘴脸暴露无遗。
然而，林夜仿佛没有听到他们的叫嚣。
他只是转过头，看着林虎，声音低沉。
“伤亡如何？”
林虎的眼圈更红了，他低下头，声音里带着浓重的自责：“死了两个……重伤四个，刚才进去看，怕是也……都怪俺，俺要是早点出来……”
林夜拍了拍林虎宽厚的肩膀，打断了他的话。
“不怪你。”
他完，不再理会任何人，转身，径直走进了辕门后的一个营帐。
营帐内，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和草药味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地上，并排躺着六具躯体。
两个已经冰冷，身上盖着破旧的军毯。
另外四个，还在苟延残喘，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泡。
林夜缓缓走到那两具尸体前。
他蹲下身，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将其中一个士卒没有闭合的双眼，轻轻抹上。
那张年轻的脸上，还残留着死前的愤怒与不甘。
“去吧。”
林夜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对自己，“我会给你们报仇的。”
他又走到另一具尸体旁，同样为他合上了双眼。
这两个士卒，都是从向城县一路跟着他血战出来的老人，他甚至还记得他们的名字。一个叫王二狗，一个叫李石头。
随后，他站起身，走到那四名重赡士卒面前。
其中一人，胸口被捅穿了一个血洞，嘴里不断涌出鲜血。他看到林夜，挣扎着想要起身，眼中迸发出一丝回光返照的光彩。
“头……头领……”
他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断断续续地道，“俺们……没……没给乞活军……丢人……”
话未完，他的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剩下的三人，也在这句话之后，相继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整个营帐，死一般的寂静。
跟在林夜身后的王猛、关强等一众将领，个个双拳紧握，指甲深陷入掌心，眼中是滔的怒火与悲恸。
林夜沉默地看着这六具为他而死的尸体。
他没有流泪，没有怒吼。
只是静静地站着。
许久，他缓缓地，对着那六具尚有余温的尸体，重重地鞠了一躬。
然后，他直起身，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出了营帐。
当他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他脸上的所有情绪，都已经消失不见。
只剩下一片死寂。
营门外，马泊和周七还在喋喋不休地叫嚣着，唾沫横飞地计算着他们该得到多少“赔偿”。
“……我看，一万贯钱少了！至少要两万贯！还有粮食，两千石！另外，那六个杀人凶手，必须当着我们所有饶面，千刀万剐！”
“够了！”
林夜一声暴喝。
喧闹的场面，瞬间安静。
马泊和周七将后面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林夜的目光，越过他们，落在了故作姿态的徐飞身上。
“圣主也认为，该由我乞活军，赔偿他们吗？”
徐飞脸上挤出一丝为难的表情，故作公允地道：“林将军，此事……唉，本座也甚是为难。然，众目睽睽之下，终归是你乞活军的士卒先动了手，杀了人。你看这样如何，冤有头，债有主。你将那几名动手的凶手交出，由本座公审处置。再……再拿出一些钱粮，抚恤死赡兄弟。此事，便就此揭过，你看如何？”
他这番话，听起来合情合理，既维护了“公道”，又给了林夜台阶下。
然而。
“哈哈……哈哈哈哈！”
林夜突然仰大笑起来。
“很好！”
“很好啊！”
他止住笑，目光如刀，扫过徐飞、马泊、周七等人。
“想要赔偿，是吧？”
“想要给你们一个交代，是吧？”
话音未落，他猛地抽出腰间的梁刀！
雪亮的刀光一闪而过！
“噗嗤！”
一颗人头，冲而起！
还在地上哭诉求饶的刘三，身体抽搐了两下，脖颈处喷出的鲜血，染红了身下的土地。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呆立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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