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林夜打算动身，亲自去长社县会一会那位“圣将军”徐飞，看看其究竟是龙是虫时，一名负责外围游弋的斥候满身泥水，滚进了大堂。
“头领！”
斥候的声音因急促的呼吸而嘶哑，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慌。
“毫州军！打着‘郑’字帅旗的毫州军大队，已经过了扶沟，正朝着长社、鄢陵方向急行军！”
此言一出，大堂内刚刚缓和的气氛，瞬间再次绷紧。
匡文虎和陶雷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他们从宗城一路南下，见识过北宫宇麾下官军的恐怖战力，那种投石机洗地、重步压上、铁骑凿穿的绝望，是他们一辈子都挥之不去的梦魇。
“林头领！”
匡文虎猛地转身，对着林夜重重抱拳，姿态放得极低，语气更是带着泣音。
“官军势大，我等圣将军麾下皆是新败之卒，万万抵挡不住！恳请林头领看在同为义军的份上，火速发兵，驰援长社！”
陶雷那双巨大的八棱紫金锤拄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这个铁塔般的汉子，此刻竟也红了眼眶，声音瓮声瓮气，却充满了恳求。
“林头领，只要您肯出兵，救下圣将军，我陶雷这条命，就是您的！”
不光是他们，就连刚刚还对林夜心存芥蒂的李铁、周七、马泊等人，此刻脸上也都露出了焦急之色。
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还是懂的。
然而，面对众饶请命，主位上的林夜却像是没有听见。
他只是端起身边早已凉透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目光平静地看着堂外飘摇的火光，一言不发。
时间，在令人窒窒息的沉默中一点一滴地流逝。
“林头领？”
匡文虎忍不住又催促了一声。
林夜终于放下了茶杯，他没有看堂下任何一人，只是淡淡地对身后的林虎道。
“去看看战马那边，新配的家伙，都装上了没樱”
“是。”
林虎应了一声，没有丝毫犹豫，转身便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这一幕，让堂下众人全都愣住了。
大敌当前，火烧眉毛，你不商议如何出兵，却去关心马匹的嚼子换了没有？
这是何意？
马泊的脾气最是急躁，他本就对林夜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总坛教主”心怀不满，此刻见他这般姿态，心中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
他上前一步，阴阳怪气地开口道：“哎呦，我还当林大教主是何等英雄人物，原来也是个贪生怕死之辈。怎么？一听到官军来了，就吓得腿软了，只想着怎么跑路了？”
林夜依旧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连眉毛都未曾动一下。
他的沉默，在众人眼中，成了心虚的铁证。
“哼，什么乞活军，我看是‘苟活军’才对！”
“亏我等还想奉你为主，真是瞎了眼！”
周七也跟着起哄，他本就是个投机之人，眼看林夜指望不上，心思立刻活泛起来。
匡文虎和陶雷对视一眼，眼中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熄灭了。
“林头领！”
匡文虎的声音冷了下来，抱拳道，“既然你见死不救，那我兄弟二人，便自己回去与圣将军共存亡！”
“告辞！”
完，他与陶雷捡起兵器，头也不回地向堂外走去。
周七眼珠一转，也立刻高声喊道：“得好！我周七也不是孬种！林大教主不敢打，我敢！我这就带我颖桥的十万弟兄，去会一会那什么毫州军！”
他这话一出，李铁、杨文虎等人也纷纷响应。
“算我一个！”
“没错，咱们人多，怕他个鸟！”
一时间，群情激奋，仿佛他们才是即将踏上征途的英雄，而林夜，则成了那个畏缩不前的懦夫。
一群人，就这么吵吵嚷嚷地涌出了县衙大堂，转眼间便走得干干净净。
原本拥挤喧闹的大堂，瞬间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林夜和他的几个心腹。
“清净了。”
林夜缓缓睁开眼，吐出两个字。
他站起身，对王猛和关强道：“去告诉林虎，让弟兄们吃饱喝足，准备开拔。”
“是！”
王猛和关强虽然心中同样困惑，但对林夜的命令，他们从不质疑，躬身领命而去。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军师柏云，走上前，低声问道：“主公，我等真的要搅进这场浑水？以我之见，让他们去与官军拼个两败俱伤，我等坐收渔利，方为上策。”
林夜踱步到大堂门口，看着那群人远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看看，当然是要去看看的。”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笑意。
“万一这群倒霉孩子败得太快，咱们也好知道官军的成色。再者……”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了些。
“我乞活军中，大半都是苍军的老卒。黄帅死了，圣主也死了，如今这下，就只剩下一个徐飞还举着旗。我若真的一兵不出，王猛、关强他们嘴上不，心里那道坎，怕是过不去。”
“人心，有时候比刀枪更重要。”
柏云闻言，若有所思，随即躬身一拜。
“主公深谋远虑，属下明白了。”
林夜点零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将一直跟在身后的王二叫到身边。
“王都伯，你也去准备一下，随军出征。”
“是，林头领！”
王二眼中闪过一丝感激，躬身退下。
看着王二的背影，林夜的眼神却在不经意间，掠过一抹冰冷的杀机。
他将林虎悄悄叫到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下达了一条命令。
“等会儿真打起来，找个机会。”
林夜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做得干净点，别让人看出是咱们动的手。”
林虎身形一顿，随即重重地点零头，眼中没有丝毫波澜。
“明白。”
……
与此同时，扶沟县外，毫州军大营。
中军大帐之内，熏香袅袅，与帐外泥泞阴冷的世界，恍若两个地。
郑玄，正懒洋洋地靠在铺着虎皮的胡床上，听着斥候的汇报。
“……贼寇主力已退守长社、鄢陵一线，其势汹汹，裹挟流民，号称数十万……”
听到这里，郑玄忍不住轻笑出声。
“数十万？一群连肚子都填不饱的流民，便是百万之众，又能如何？”
他挥了挥手，示意斥候退下，然后对帐下两员大将道：“传令全军，原地休整一日。明日午时，再发兵鄢陵。”
左下首的部曲统领高文闻言，起身抱拳道：“主公，我军日夜兼程，士卒确已疲惫。但兵贵神速，何不趁贼寇立足未稳，一鼓作气将其击溃？”
右下首的团练使钱鲁也附和道：“高将军所言极是。我观贼军虽众，却军纪涣散，阵列不整，实乃乌合之众。若给予喘息之机，恐生变数。”
郑玄摆了摆手，脸上带着一丝世家子弟特有的傲慢与从容。
“无妨。”
他端起案几上的酒樽，慢条斯理地道。
“一群土鸡瓦狗而已，早一杀，晚一杀，有何分别？本官要让将士们以全盛之姿，堂堂正正地碾过去，让下人都看看，我郑氏的兵，是如何平定叛乱的。”
“传令下去，埋锅造饭，让弟兄们好好歇息。”
高文和钱鲁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
他们知道，主公心意已决，再劝无益。
“遵命！”
二人躬身领命，退出了大帐。
帐外，冷风夹杂着细雨，吹在脸上，让人精神一振。
高文看着远处连绵的营帐，低声道：“主公，还是太过轻敌了。”
钱鲁面无表情，声音却如金石般坚定。
“你我做好分内之事即可。明日一战，你我各领本部，互为犄角，务必不能让贼军冲乱中军，伤及主公。”
“好。”
高文重重点头。
他们这些做臣子的，能做的，也只有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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