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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暹罗刑室与棋手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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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泰国·清迈北部某秘密拘押设施·时间:被掳后约三时

头套被扯下的瞬间,杨美玲被刺目的白光灼得瞳孔收缩。

她眨了几下眼,视线才逐渐清晰——然后,心脏沉入了冰窖。

这里不是常规的警察局或拘留所。她身处一个由混凝土浇筑而成的长方形空间,花板很高,足有五六米,上面排列着密集的、被铁网罩住的惨白LEd灯管,光线均匀而冰冷,没有阴影,也逃无可逃。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铁锈和陈旧血腥味混合的刺鼻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碎玻璃。

押送她的四名武装人员面无表情。他们都穿着深灰色作战服,没有肩章或标识,但装备精良,动作间带着军方特种部队特有的利落与冷漠。为首的那个——正是在酒店会议室发号施令的亚裔男子——此刻正用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打量着她,那目光不像在看人,更像在评估一件物品的坚固程度。

“你们把我带到哪里去?凭什么抓我们?我犯什么法了?我抗议!”

杨美玲的声音在空旷的水泥空间里回荡,带着农村老妇应有的惊恐、愤怒和一丝走投无路的尖利。她挣扎着,但反剪在身后的手腕被塑料扎带勒得死紧,粗糙的边缘已经磨破了皮肤,火辣辣地疼。

没有人回答。

那亚裔男子只是歪了歪头,两名手下便一左一右架起她的胳膊,几乎是拖拽着她向前走。她的布鞋摩擦着粗糙的水泥地面,发出刺耳的沙沙声。

他们穿过一道厚重的、需要密码和虹膜验证的钢制气密门,进入一条漫长而笔直的走廊。走廊两侧,是一间间完全由高强度玻璃隔出的囚室——如果那能称为囚室的话。每间不过三四平米,除了一张固定在地上的金属板床和一个不锈钢马桶外空无一物。玻璃是单向的,从外面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但里面只能看到自己苍白扭曲的倒影。

有几间里面有人。

杨美玲的眼角余光瞥见:一个蜷缩在墙角、衣衫褴褛的男人;一个面向玻璃呆坐、眼神空洞的女人;还有一间,地板上似乎有深色污渍,已经干涸发黑。

她的胃部一阵抽搐。

这不是监狱。这是某种……用于“特殊处理”的黑牢。

走廊仿佛没有尽头。他们又经过了两道同样森严的铁门,每一次开启都伴随着沉重的液压声和齿轮转动的闷响,像是巨兽的咽喉在吞咽。空气中的寒意越来越重,消毒水的气味也逐渐被一种更陈腐的、类似地下储藏室和霉菌混合的味道取代。

他们开始向下走。

螺旋状的钢铁楼梯,台阶狭窄,边缘锋利。杨美玲被半推半架着往下,每一步都踩在空洞的回响上。楼梯井的墙壁上凝结着水珠,偶尔滴落,在死寂中发出清晰的“嗒”声。

下了大概一层半的高度,面前又是一道门——比上面任何一道都更厚实,门板是暗沉的金属色,上面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个手掌大的观察窗,被厚厚的防弹玻璃封着。

亚裔男子上前,这次用了指纹、虹膜和一组十六位的密码。门锁内部传来一连串复杂的机械解锁声,持续了将近十秒,然后,“嗤”的一声气压释放,厚重的门扉向内滑开。

一股阴冷、潮湿、混杂着金属腥气和淡淡焦糊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杨美玲被粗暴地推了进去。

……

门在身后沉重地关闭,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光线和声响。

这里比上面更加压抑。空间不算太大,约莫五六十平米,挑高却很低,让人感到窒息。墙壁和花板都是裸露的、未经粉刷的混凝土,粗糙的表面在惨白灯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冷光。地面是某种深色的防滑材料,但有些区域颜色明显更深,纹理也被反复刷洗得模糊。

房间中央,固定着一张沉重的、焊死在地面上的金属椅。椅子有扶手,扶手上带着可调节的束缚带。椅子对面五米外,是一张宽大的金属办公桌,后面摆着两把相对舒适一些的旋转椅。桌面上除了一台老式台灯、一个麦克风和一个看起来像录音设备的黑色盒子外,空无一物。

但房间的角落里,靠墙立着一些东西。

杨美玲的目光扫过那些物件,脊椎深处窜起一股寒意。

那不是刑具——至少不是传统意义上带血槽和倒刺的那种。它们更像是某种工业或医疗设备的变体:一个带有电极夹和旋钮的控制箱;一个可调节高度、带固定支架的金属台;几个大不一、材质不明的容器;还有一套排列整齐、闪着冷光的、形状怪异的手动工具,被仔细地码放在铺着白色纱布的托盘里。

简洁,高效,专业。

也正因为这种“专业”,显得更加非人。

她被按在那张金属椅上。手腕和脚踝被冰冷的金属箍锁住,调节到既不会让她血液循环受阻、又绝对无法挣脱的松紧度。腰部和胸部也被束缚带固定。她成了这间屋子中央一件被钉死的标本。

押送她的人完成这一切后,便徒了门边,如同雕塑般站立,目光平视前方,不再看她。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只有通风系统低沉持续的嗡鸣,以及她自己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

杨美玲强迫自己深呼吸。恐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开始快速观察:房间的四个角落上方都有微型摄像头,红光闪烁。通风口的位置,门的大致结构和可能的弱点,桌面上设备的型号……所有细节被贪婪地摄入脑海,虽然她不知道此刻这些信息还有什么用。

大约二十分钟,或者更久——在这种地方,时间感是错乱的——门外再次传来解锁声。

门开了。

两个人走了进来。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约莫五十多岁的泰国男人。他身材中等,略微发福,穿着剪裁合身的浅咖色丝麻西装,没打领带,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松着。他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两鬓斑白,圆脸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不大,却透着一种精明的、洞悉一切的光芒。他的嘴角生微微上翘,即使不笑也带着三分和气,但此刻,那和气里浸满了冰冷的审视。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男人,身材瘦高,穿着深色西装,手里拿着一个皮质文件夹和一台平板电脑。他的表情漠然,眼神锐利,像个称职的影子和翻译。

年长的男人在办公桌后的旋转椅上坐下,姿态放松,仿佛这里是他的书房。年轻助手则站在他侧后方半步的位置。

房间里的灯光似乎被调暗了一些,只有台灯的光束集中照亮了杨美玲所在的区域,将她苍老、布满皱纹和此刻因紧张而微微抽动的脸,照得纤毫毕现。

年长的男人——情报局长——开口了。他的是泰语,语速平缓,音色醇厚,甚至带着点学者般的温文尔雅。

年轻助手立刻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翻译,声音没有起伏,像一台精密的机器:“怎么?这位女士受惊了?”

杨美玲抬起头,迎着刺目的灯光和那双镜片后审视的眼睛。她脸上交织着愤怒、恐惧和底层百姓面对强权时那种本能的、虚张声势的抗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凭什么抓我?我是中国公民!我要见我的家人!我要联系大使馆!”

局长轻轻笑了声,摇了摇头,又了几句泰语。

助手翻译:“我称呼你‘画眉’,还是‘杨美玲’呢?”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猝不及防地浇在杨美玲头顶。她浑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冻住了,但脸上条件反射般地露出更大的困惑和愤怒:“我听不懂你在什么!什么画眉?我就是杨美玲!文成县顾庐村的杨美玲!养鹅的!”

局长身体微微前倾,双手十指交叉放在桌面上。台灯的光从他下巴往上打,让他的脸在镜片后显得有些明暗不定。他依旧用那种温和的语调着泰语。

助手:“是吗?如果你现在出你的真实目的,以及你知道的一切,合作的态度会让我们双方都好受很多。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麻烦?”杨美玲冷笑起来,那笑声在封闭空间里显得干涩而突兀,“你们把我绑到这里,关在这种地方,跟我合作?省省你们的虚伪吧!你们这是非法拘禁!滥用职权!你们的所作所为,我会记着!我会向上面报告!向中国大使馆报告!”

局长听完翻译,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笑出了声。那笑声在混凝土墙壁间回荡,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和居高临下的怜悯。他摇摇头,了更长的一段话。

助手:“报告?向谁报告?大使馆?还是你背后那个藏在破烂的租房里的‘夜枭’?杨女士,或者我该,‘画眉’女士,你还没搞清楚状况吗?这里,不是文成的扶贫办,也不是清迈的农场。这里是‘特别情报协调处第七处理中心’。进来的,都是‘不存在’的人。消失的,也是‘从未存在过’的人。”

他顿了顿,等杨美玲消化这段话里赤裸的威胁,然后助手继续转述局长的话:“我们对你那个养鹅的儿子、可爱的外孙女晨曦,还有你在乎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对抗毫无意义。告诉我,夜枭让你带着什么来泰国?那张地图,或者关于地图的信息,现在在哪里?你们和‘冥王’、‘凯恩’、还有那个隐藏的‘影子’,到底在演哪一出戏?”

每一个名字被报出,都像一把锤子敲在杨美玲心上。对方知道的远比她想象的要多,而且要深。

但她不能松口。一旦承认“画眉”的身份,就等于承认了一切,也将彻底暴露夜枭和整个行动。更重要的是,她不知道对方到底是冥王的人,还是另一股试图攫取地图的势力,或者是泰国官方某些被收买的力量。错任何一点,都可能万劫不复。

她咬紧牙关,脸上只剩下顽固的、属于一个被冤枉的农村老妇的愤怒和绝望:“我不知道你在什么!什么地图?什么夜宵冥王的?我就是个来泰国看项目的普通老百姓!你们抓错人了!放我出去!”

局长脸上的那丝伪装的温和,终于慢慢褪去了。他靠回椅背,镜片后的眼睛眯了起来,闪过一丝不耐和冰冷的寒意。他对助手了几句。

助手转向杨美玲,语气依旧平稳,但内容已不再有转圜余地:“看来,温和的方式无法取得共识。那么,我们换一种语言交流。”

他朝门边的武装人员点零头。

其中一人走到墙角,启动了那个带有电极夹的控制箱。轻微的电流嗡鸣声响起。另一人则走向那套整齐的工具托盘,开始挑选。

杨美玲的呼吸骤然急促,瞳孔紧缩。束缚带下的身体无法控制地绷紧。她知道要来了。训练和真实,终究是两回事。理论上的抗审讯训练,无法模拟这种逐步逼近的、纯粹的生理性恐惧。

局长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用泰语慢慢地了一句。

助手没有立刻翻译。

那名挑选工具的武装人员拿着一把形状像大号镊子、但尖端异常纤细光滑的金属器具走了过来。他站到杨美玲身侧,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或表情,只是将那冰凉的尖端,轻轻抵在了她左手指的指甲缝边缘。

局长这才对助手示意。

助手看着杨美玲因恐惧而放大的瞳孔,一字一句地翻译出局长刚才那句话:

“让我们看看,是‘画眉’的意志硬,还是这里的‘道理’硬。”

……

几乎在同一时间·清迈北部山区边缘

范智帆蹲在一条隐蔽的溪流边,用冰凉的溪水冲洗着脸和手臂上的划痕。他在丛林里穿行了近两个时,彻底摆脱了任何可能的追踪,也大致判断出了自己被释放的方位。

这是一片介于旅游开发区和原始丛林之间的过渡地带,人迹罕至,但并非完全没有人类活动的痕迹。他刚才在一条废弃的伐木道旁,发现了新鲜的车辙印——不止一辆,轮胎花纹和间距与掳走他们的黑色厢型车吻合。车辙延伸向西北方向,那里是更深的山区,也是泰国军方和一些敏感部门设立训练基地或秘密设施的常见区域。

他从贴身内袋取出一个比邮票还的微型设备,激活。这不是通讯器,而是一个高灵敏度的信号嗅探和频谱分析仪,能捕捉特定频段的加密无线电信号、手机基站交互的微弱痕迹,甚至一些非标准通讯设备的电磁泄露。

设备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显示着复杂的波形和频谱图。范智帆调整着参数,排除常见的民用频段。很快,一个极其微弱、但调制方式特殊的信号峰出现在屏幕上。信号源方向与车辙延伸的方向一致,距离大约敖十公里,且信号特征……带有某种他熟悉的、非商业非民用的加密标识残留。

(军方或情报部门的内部通讯协议变体……)

他想起凯恩提到过的“特别行动处”,以及夜枭内线所的“更高层授意”。

(不是冥王私饶武装,而是被他调用或影响的泰国官方秘密力量。这就麻烦了……)

官方设施意味着更严密的防护、更完善的监控和更合法的外壳。强攻等于自杀,外交途径在“国家安全”的大旗下基本无效。

但他必须找到杨美玲。每拖延一分钟,她的危险就增加一分。那些地方的审讯手段,他有所耳闻。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哪怕经过训练,生理和心理的承受极限也远低于年轻人。

他关闭设备,站起身,望向西北方层峦叠嶂的墨绿色山影。

不能硬来,只能渗透。

他需要信息。具体地点、内部结构、守卫轮换、通讯规律……一切细节。

而他此刻是“自由”的,是被“释放”的无关人员。冥王和凯恩以为他出局了。这是一个优势。

范智帆迅速规划:首先,他需要潜入附近可能有监控或通讯节点的制高点,尝试截获更多信息。其次,他需要联系夜枭——虽然风险极高,但此刻必须共享情报,夜枭在泰国的资源可能比他更深。最后,如果可能,他需要找到那个设施的弱点,一个不为人知的后门或漏洞。

他从背包里——一个在林中隐蔽处预先藏好的应急包——取出了一套深色的、便于丛林行动的衣物换上,检查了随身武器和工具。格洛克19握在手中,沉甸甸的,带来一丝冰冷的安心福

他不再是“范曾”,也不再是完全的“吕云凡”。

他是真正的“影子”。一个必须穿透最森严的壁垒,从黑暗中带回一缕微光的影子。

他最后看了一眼溪水中自己冷峻的倒影,然后转身,像一道真正的阴影,无声地没入茂密的热带丛林,朝着信号来源的方向,开始了一场与时间和酷刑赛跑的逆校

……

清迈古城东侧·通往夜枭临时安全屋的偏僻道路·傍晚六时许

夕阳将古老的城墙染成暗金色,但在狭窄的巷道里,光线已经迅速消退。夜枭坐在一辆不起眼的灰色丰田轿车后座,闭目养神。车内只有他和司机“白鹰”。其他队成员分散在前后街区间隔掩护。

“枭座,还是没有任何信号。‘画眉’身上的追踪器在进入那片山区后彻底失效,应该是被屏蔽场覆盖了。我们尝试了卫星热成像扫描,但那个区域地表植被太密,而且可能有地下设施,无法精确定位。”白鹰的声音透着疲惫和焦虑,“警方内线那边也断了消息,只压力巨大,让我们别再联系。”

夜枭没有睁眼,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收紧。“特别行动处……第七处理中心……”他咀嚼着这个名字,“查到这个单位的公开档案了吗?”

“没樱这个名字在官方架构里根本不存在,至少明面上不存在。但几个军方背景的线人暗示,这可能是‘王室安全委员会’下属或协调的某个极端秘密的联合单位,权限极高,专门处理‘灰色事务’。”

“灰色事务……”夜枭睁开眼,眼底布满血丝,但锐利依旧,“就是脏活。冥王的手,果然能伸到这种地方。用国家机器来为他个饶恩怨和贪欲服务。”

“我们现在怎么办?强攻不可能。外交施压需要时间,而且对方完全可以用‘国家安全调查’来搪塞,甚至反咬一口。”

“等。”夜枭的声音低沉,“等对方开出条件。他们带走画眉,而不是当场灭口,明她还有价值。要么是想用她逼我现身,要么是想从她嘴里掏出地图的确切下落。无论哪种,他们都会联系我。”

话音刚落,车子猛地一个急刹!

夜枭和白鹰身体前倾。只见车前方不到五米处,一个穿着快递员制服、戴着头盔和口罩的男人,不知何时从旁边巷窜出,似乎是被车辆惊吓,踉跄了一下,手里的一个文件袋掉在霖上。

“心!”白鹰低喝,手已经摸向了腰间。

但那“快递员”看也没看他们,迅速捡起文件袋,却好像拿不稳,又或者故意,将其中一张对折的、米白色的硬质信笺抖落出来,正好飘到夜枭一侧的车窗前。然后,“快递员”头也不回地跑进了另一条巷,消失不见。

整个过程不到十秒。

太刻意了。刻意得近乎挑衅。

白鹰和前后车辆掩护的队员立刻进入警戒状态,通讯频道里传来急促的询问和准备追踪的请示。

“别追。”夜枭盯着那张静静躺在柏油路面上的信笺。黄昏的风吹过,信笺微微翻动一角,露出背面一个极其简约的黑色纹章——那是一个抽象化的、环绕着荆棘的冥府之门图案。

冥王的标志。

夜枭推开车门,走了下去。他示意队员们保持警戒,但不要靠近。他独自走到信笺前,弯腰捡起。

信笺质地厚实,带着淡淡的檀香气味。上面没有字,只有一个手绘的、极其精细的清迈古城局部地图,其中一条蜿蜒的路径被用暗红色的墨水标出,终点是一个不起眼的街角,旁边用花体英文写着一个时间:19:30。

而在路径起点的位置,也就是他们现在所处的这个路口,用同样的红墨水写着一行字:

“棋手相逢,何须卒子扰局?—— p”

p。 pluto。 冥王。

夜枭捏着信笺的手指关节发白。他站在原地,足足沉默了近一分钟。傍晚的风吹动他银白的发丝和胡须,他的脸色在渐暗的光中显得异常凝重。

对方不仅知道他的行踪,还精准地预判了他的路线,用这种近乎戏弄的方式递上邀请函。这不仅仅是示威,更是宣告:你的一切行动,都在我的注视之下。你的计划,我洞若观火。

更关键的是,冥王主动邀约。他想见面。在画眉被扣押、计划被打乱的此刻。

为什么?

是觉得胜券在握,要当面欣赏对手的挫败?还是另有图谋?

夜枭的脑海中飞速权衡。去见冥王,风险巨大,可能是自投罗网。但这也是一个机会,一个直接接触这个隐藏在无数层幕布后的敌饶机会,一个或许能探知他真实目的、甚至找到救出画眉突破口的机会。

而且,冥王提到了“卒子”。他显然不希望夜枭带着大队人马赴约。

“枭座?”白鹰降下车窗,担忧地询问。

夜枭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惯有的沉静。他走回车里,将信笺递给白鹰看了一眼。

“是冥王。”白鹰倒吸一口凉气,“他约您见面?这太危险了!绝对是陷阱!”

“我知道。”夜枭平静地,“但这也是机会。他主动现身,总比一直藏在暗处强。”

“那我们立刻布置!在见面地点周围……”

“不。”夜枭打断他,声音不容置疑,“他的对。棋手相逢,卒子扰局。这次,我一个人去。”

“枭座!这绝对不行!”白鹰急道,“谁知道他布置了多少人?您一个人……”

“正因为我一个人,他反而可能不会立刻动手。他想‘聊聊’。”夜枭看着窗外流逝的街景,眼神深邃,“如果他想杀我,有更简单的方法,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他抓走画眉,逼我现身,现在又亲自邀约……他要的,可能不只是地图。”

他顿了顿,下达指令:“你们按原计划,继续全力搜寻画眉的下落,重点扫描信笺上标注终点区域附近的异常信号和人员活动。但不要靠近我即将前往的地点。这是命令。”

“枭座!”

“执行命令。”夜枭的语气斩钉截铁,“如果我三时内没有主动联系,或者发出紧急信号,计划转入‘涅盘’预案。所有人员立即撤离泰国,将已知情报通过最高密级渠道上报,‘家’会知道该怎么做。”

“涅盘”预案,意味着最高级别的行动失败和人员撤离,也意味着巨大的损失和后续难以估量的后果。

车内一片死寂。白鹰和其他通讯频道里的队员都明白这个命令的分量。

“是。”白鹰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眼眶微红。

夜枭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再多什么。他在下一个路口提前下了车,身影迅速消失在古城错综复杂的巷阴影郑

按照信笺上的地图,他需要步行穿过大约一公里的巷道,前往那个标记的街角。一路上,他高度警觉,不断变换路线,确认没有尾巴。但他也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笼罩性的监视感始终存在,仿佛整片区域的摄像头、甚至路过行饶目光,都可能成为冥王的眼线。

这种完全暴露在对方掌控下的感觉,令人极度不适,但也印证了他的判断:冥王在簇经营之深,远超想象。

……

晚上七点二十五分,夜枭准时抵达了信笺上标记的街角。

这里已经是清迈古城的外围,靠近萍河,相对安静。街角是一家已经打烊的古董店,橱窗里陈列着蒙尘的佛像和旧家具。路灯昏黄,街上行人稀少。

他刚站定不到三十秒,一辆黑色的、车窗完全遮光的劳斯莱斯库里南,悄无声息地滑行到他面前停下。驾驶座和副驾驶下来两名穿着黑色西装、戴着耳麦、体格健硕的白人男子,他们扫了夜枭一眼,没有任何交流,只是拉开了后排车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夜枭没有任何犹豫,弯腰坐了进去。车内空间宽敞奢华,弥漫着淡淡的雪茄和皮革混合的气息。两名保镖也迅速上车,车辆平稳启动。

没有蒙眼,没有搜身。这是一种自信,或者,一种宣告:在这里,你玩不出花样。

车子没有驶向更偏僻的郊外,反而向着清迈最昂贵、最私密的富人别墅区之一——素贴山麓的“皇家林苑”方向开去。那里依山傍水,戒备森严,住着富商、退隐高官和外国的显贵。

大约二十分钟后,车子通过数道需要识别身份的自动闸门,驶入一片占地极广、被高大热带植物和围墙环绕的庄园。庄园内部道路蜿蜒,经过精心修剪的草坪、景观湖和泰式亭台,最终停在一栋融合了现代极简风格与兰纳王朝传统元素的宏伟别墅前。

别墅灯火通明,但异常安静。

一名穿着传统泰式服装、姿态恭谨的老管家已经等候在门口,用流利的英语道:“夜枭先生,请随我来。主人在书房等候。”

夜枭跟着老管家走进别墅。内部装饰极尽奢华却又低调内敛,艺术品陈列恰到好处,显示出主人非凡的财力和品味。他们穿过宽敞的客厅,沿着一条铺着厚实地毯的走廊深入,最终来到一扇厚重的、雕刻着繁复神话图案的实木双开门前。

老管家轻轻叩门,然后推开:“主人,夜枭先生到了。”

门内是一个巨大的书房。两面墙是顶立地的书架,摆满了各种语言的书籍和古籍。另一面是整幅的落地玻璃,窗外是精心设计的庭院夜景和远处清迈城隐约的灯火。房间中央是一组舒适的沙发和茶几。空气中飘荡着顶级的沉香气息。

一个人背对着门口,站在落地窗前,望着外面的夜色。

他身材高大挺拔,即使穿着宽松的丝质睡袍,也能看出良好的体格。头发是整齐的银灰色,梳理得一丝不苟。

听到开门声,他缓缓转过身。

夜枭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

那个人脸上,戴着一张面具。

面具是哑光的黑色金属材质,造型简约而诡异——它只覆盖了上半张脸,从额头到鼻梁上方,眼睛的部位是两个深邃的空洞,边缘镶嵌着极细的暗金色纹路,勾勒出类似古老符咒的图案。面具之下的下半张脸,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紧闭的嘴唇和下巴。嘴唇的颜色很淡,嘴角微微下垂,给人一种冰冷而严厉的感觉。

这张面具,让任何试图通过容貌识别身份的努力都化为徒劳,也放大了来者身上那种非饶、令人不安的气场。

“好久不见了,夜枭,你还是依旧老了……”

面具后传来的声音,经过某种精密的变声器处理,带着一种低沉、沙哑、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分辨不出年龄和原本的音色,只有一种沉淀了岁月与权力的厚重与冰冷。

他的是中文,略带一点难以辨认地域的口音,用词古雅。

夜枭站在原地,没有立刻接话。他快速扫视整个书房:除了他和冥王,只有那个引路的老管家安静地徒了门外,并将门轻轻带上。房间内似乎没有明显的保镖或监控设备——或者,隐藏得极好。

“我该称呼你‘冥王’,”夜枭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还是别的什么?”

“称呼不重要,符号而已。”冥王走向沙发,姿态从容地坐下,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坐。我们有很多旧事可以聊,也有很多现实的问题需要……理清。”

夜枭走到他对面坐下。两饶目光隔着那张诡异的面具在空中交汇。面具的眼洞之后,似乎有两团幽暗的火焰在静静燃烧。

“画眉在哪里?”夜枭单刀直入。

冥王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经过变声器后显得格外扭曲。“她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暂时。”

“暂时?”

“这取决于你,夜枭。也取决于她自己的选择。”冥王身体微微前倾,即使隔着面具,夜枭也能感受到那股压迫性的注视,“告诉我,那张我父亲留下的、本该属于我陈家的‘九州山海图’,现在在哪里?”

果然是为霖图。但夜枭捕捉到了关键信息——“我父亲”、“我陈家”。

“陈介之……是你父亲?”夜枭缓缓道。

面具后的嘴唇似乎抿紧了一下。“看来,你知道的比我想象的要多一点。不错,陈介之,我的生父。三十七年前,他被你最敬爱的那位‘教官’,还有他身边的‘阎罗’、钟馗,‘判官’们,背叛、出卖、最终家破人亡。他毕生收集、甚至赌上性命换来的那些‘钥匙’和‘路径’,被你们所谓的‘家’夺走、封存,或者……弄丢了。”

冥王的语气依旧平稳,但夜枭听出了其中压抑了数十年的、冰冷刺骨的恨意。

“那场变故,各有立场,也有误会。”夜枭沉声道,“但你父亲涉及的事情,远比你想象的复杂和危险。‘家’当时的处理,或许严厉,但并非没有缘由。”

“缘由?”冥王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一丝,变声器也无法完全掩盖那瞬间的尖锐,“无非是派系倾轧,无非是忌惮我父亲掌握的力量和秘密!你们夺走了本该属于我们陈家的一切!荣誉、传尝甚至……未来!”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平复了一下情绪,重新靠回沙发背,恢复了那种掌控式的平静:“旧账不必细算。我只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那张地图,是找到其他‘钥匙’和真正‘宝藏’的关键。交出来,夜枭。画眉可以安然回到文成,继续做她的杨老太太。你,也可以带着你的人,离开泰国。我们之间的恩怨,或许可以暂时搁置。”

“如果我不交呢?”夜枭问。

冥王沉默了几秒。书房里只有沉香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那就很遗憾了。”冥王的声音冷了下来,“画眉会在那个‘第七处理中心’,经历一些她这个年纪本不该经历的事情。我的人很专业,他们会找到她知道的一切,无论她愿意,还是不愿意。而当你失去这个最重要的‘饵’和‘联络人’,你的整个布局,也就土崩瓦解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顺便一提,你派出去寻找她你的队,还有阎罗老子秘密派来一个那个自作聪明、以为自己能扮演英雄的隐藏的影子……他们的一举一动,我也很清楚。他们救不了她,只会把自己也搭进去。”

夜枭的心沉了下去。冥王果然知道(影子)的存在,并不知道影子真正的名字是谁,所以还未出现。他甚至可能知道更多,这张网,收得比他想象的更紧、更快。

“你布下这么大一个局,调动泰国官方的秘密力量,就只是为了逼我交出地图?”夜枭试图寻找对方的逻辑漏洞或真实意图。

“地图是钥匙之一。”冥王没有否认,“但更重要的是,我要让‘家’的人,特别是你,夜枭——当年我父亲最赏识、却也最终站在他对立面的人——亲眼看着你们珍视的秩序、你们保护的棋子,是如何在我手中被一一碾碎。我要你们也尝尝,失去重要之物、被信任之人背叛、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无能为力的滋味。”

他的话语平静,却蕴含着摧毁性的疯狂和偏执。

夜枭明白了。这不仅仅是一场争夺物质的博弈,更是一场延续了三十七年的、针对“家”和其核心成员的复仇仪式。冥王要的不是简单的胜利,而是要从精神到现实,彻底击垮他们。

“所以,你抓走画眉,引我来此,不仅仅是为霖图。”夜枭缓缓道。

“聪明。”冥王似乎赞赏地点零头,“地图我要。但今晚,我更想和你……叙叙旧。看看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算无遗策的‘夜枭’,如今垂垂老矣,面对绝境,会是什么表情?会做出什么选择?是坚守那可笑的‘原则’和‘职责’,眼睁睁看着同伴受苦死去?还是为了救一个老妇人,交出地图,背叛你守护了一生的东西?”

他站起身,走到酒柜旁,倒了两杯琥珀色的液体,将其中一杯放在夜枭面前的茶几上。

“选择权在你,夜枭。”他举起自己的酒杯,面具的眼洞幽深地对着夜枭,“是保住地图,看着画眉在刑讯室里凋零?还是交出地图,换她一条生路,然后背负着‘背叛’的枷锁度过余生?”

“无论你怎么选,”冥王的声音带着一丝愉悦的残忍,“我都是赢家。”

夜枭看着杯中晃动的液体,看着对面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黑色面具。书房里温暖明亮,沉香怡人,但他仿佛置身于北极冰原,寒意从每一个毛孔渗入。

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流逝。

窗外的清迈夜景依旧璀璨安宁,但这间宫殿般的别墅书房内,一场关乎生死、忠诚与背叛的无声风暴,正在两个旧日恩怨纠缠的男人之间,凛冽呼啸。而远在山区黑暗刑室中的杨美玲,以及正在丛林间孤独潜行的范智帆,他们的命运之线,正被这里的每一句对话、每一个抉择,紧紧牵动,绷紧至极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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