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兆丰，万象更新。洪武九年的春风，悄然拂过紫禁城厚重的宫墙，融化了檐角晶莹的冰凌，催开了枝头点点新绿。东宫内，那个改变了历史走向的婴孩，也在时光的浸润下，悄然蜕变。
朱雄英已然是个能扶着矮几稳稳站立，甚至能摇摇晃晃走上几步的娃娃了。昔日圆滚滚的婴儿肥稍褪，显露出清秀的轮廓，眉眼间依稀可见朱标与常氏的模样，却又带着一股子不同于寻常孩童的灵动劲儿。他乌溜溜的大眼睛仿佛能洞察一切，滴溜溜地转着，充满了对周遭世界旺盛的好奇心。
变化最大的，是他的“语言”能力。简单的“爹”、“娘”、“爷”、“奶”早已不在话下，一些稍复杂的词语也能磕磕绊绊地蹦出来，虽然发音含糊不清，带着浓浓的奶味儿，却能让听者猜出个八九不离十。更令东宫上下啧啧称奇的是，他时不时会冒出一些古怪又贴切的词汇，诸如“好吃”、“不要”、“拿来”、“走开”等，简洁明了，直指核心，常常逗得朱元璋和马皇后哈哈大笑。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常氏正坐在窗边绣墩上，低头细细缝制着一件给儿子的褂。朱雄英则在铺着厚厚绒毯的地上，兴致勃勃地摆弄着一套精巧的鲁班锁——这是朱元璋特意命工部匠人按比例缩了给他做的。他胖乎乎的手笨拙地扭动着那些光滑的木块，嘴里还念念有词：“转……转……嗯……不对……”
「这玩意儿比乐高难多了！榫卯结构……古代黑科技啊……卡住了！」他内心嘀咕着，眉头皱起，试图用蛮力掰开。
“英儿，慢些，仔细别夹到手。”常氏温柔地提醒，目光里满是宠溺。
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沉稳有力的脚步声自殿外传来。
“重八！重八....来啦！”朱雄英耳朵尖，立刻丢下鲁班锁，兴奋地朝着门口方向挥舞着手，嘴里清晰地喊着那个他最喜欢的专属称呼。
果然，朱元璋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今日似乎心情不错，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大步走了进来。
“哎哟，咱的祖宗，又想重八了？”朱元璋一弯腰，熟练地将扑腾过来的孙儿抄入怀中，用带着胡茬的下巴蹭了蹭对方嫩滑的脸，惹得朱雄英咯咯直笑，手推拒着他的下巴。
「哎哟！又扎人！老爷子你胡子该刮了！」朱雄英一边躲闪一边在心里抗议。
朱元璋毫不在意孙儿的“嫌弃”，抱着他走到常氏面前，看了看她手中的活计：“又在给英儿做衣裳？这些活计交给尚服局便是，莫要累着。”
“谢父皇关心，儿媳不累。”常氏连忙起身行礼，笑容温婉，“给英儿做点贴身的，自己动手更放心些。”她气色红润，精神饱满，行动间带着健康的活力，与一年前产后那需精心调养的虚弱模样判若两人。
朱元璋满意地点点头，目光在常氏脸上停留了一瞬，那“洪武十一年十一月”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虽暂时蛰伏，却从未真正散去。他抱着孙儿在窗边的软榻上坐下，状似随意地问道：“标儿呢？”
“回父皇，殿下今日去了大本堂，听宋师讲学。”常氏回道。
“嗯。”朱元璋应了一声，低头逗弄着怀里的孙儿，“英儿，今日又学了什么新词儿没有？”
朱雄英正努力掰着祖父腰间佩玉的穗子，闻言抬起头，眨巴着大眼睛，努力想了想，然后指着窗外枝头一只跳来跳去的麻雀，口齿清晰地吐出一个字：“鸟！”
“哈哈，对，是鸟！”朱元璋大笑，鼓励道，“还有呢？”
朱雄英又歪着头，目光扫过殿内，看到了常氏放在一旁的针线箩，伸出胖手一指：“针！”再指向地上散落的鲁班锁零件：“玩！”最后，他看向朱元璋腰间那枚他觊觎已久的蟠龙玉佩，嘴一咧，露出几颗米牙：“要！”
这一连串清晰的单字，虽然简单，却表达得极其准确，逻辑清晰。尤其是最后一个“要”字，充满了孩童不加掩饰的渴望。
朱元璋被他这模样逗得龙心大悦，非但没有斥责，反而真的解下了那枚价值不菲的蟠龙玉佩，塞到孙儿手中：“好子！有志气！想要什么就大胆出来！拿着玩去吧！”他眼中带着不加掩饰的纵容和骄傲。
朱雄英得了宝贝，立刻眉开眼笑，把玉佩捧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爱不释手，嘴里还含糊地嘟囔着：“亮……亮……”显然对玉的光泽十分着迷。
看着祖孙俩其乐融融的模样，常氏在一旁抿嘴轻笑，眼中满是幸福。这样的场景，在一年前，是她不敢奢望的。
然而，这温馨的画面落在悄然侍立在一旁的吕氏眼中，却又是另一番滋味。她今日是来向常氏请教宫务的，此刻垂手站在角落，脸上依旧挂着温顺谦恭的笑容，目光低垂，仿佛专注于欣赏地毯上的纹路。
只是无人看见，那宽大袖袍下，她的手指正无意识地绞紧了一方丝帕。听着皇长孙那一声声清晰的呼唤，看着陛下那毫无保留的宠爱，再感受着自己腹中依旧平静的（或刚刚开始孕育的）胎儿……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紧迫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她的心尖。
「洪武十一年……」朱元璋逗弄孙儿之余，眼角的余光扫过殿内众人，自然也注意到了角落里安静得有些过分的吕氏。他心中那根警惕的弦，始终未曾放松。常氏越是康健，英儿越是聪慧可爱，这东宫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潜藏的暗流或许就越发汹涌。他抱着孙儿的手臂，不自觉地又紧了紧，仿佛要将他护得更严实些。
朱雄英正研究着玉佩上的龙纹，被祖父抱得有点不舒服，扭了扭身子表示抗议。
「哎哟，轻点抱……老爷子今力气怎么这么大？」他心里嘀咕着。
朱元璋回过神来，稍稍松了力道，目光重新变得温和。他低头亲了亲孙儿的发顶，心中默念：
「好好长大吧，英儿。有重八在，定护你娘和你……无虞！」
窗外，春光正好，鸟鸣啾啾。洪武九年的故事，才刚刚开始书写。而那个能听见心声的孩子，正以他稚嫩却不可阻挡的步伐，一步步走向未知的、被悄然改写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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