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的雨来得猝不及防，男人缩在乱葬岗的山神庙里，湿透的蓑衣滴滴答答往下淌水。
腰间的铜铃突然毫无征兆地轻晃起来，细碎声响混着雨声，惊得他猛地攥紧炼柄。
林渔不知何时站在庙门边缘，浑身泥水的姑娘举着块木板，
上面歪歪扭扭画着简易地图，还标着个歪倒的罐子。
男人盯着她比划的手势，喉结滚动两下，伸手抹去脸上雨水：原来如此。
沙哑声线里的警惕褪去几分，却仍未放松对四周的打量。
腐叶堆在泥地里泛着霉味，乌鸦在远处树梢发出嘶哑叫声。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谁能料到，眼前这个不过十岁的女孩，
既聋且哑，竟像暗夜幽灵般，独自闯入这阴森诡谲之地？
暮色勾勒出女孩佝偻的身形，破旧粗布衫上的泥块层层堆叠，宛如岁月烙下的伤痕；
裸露的脚踝缠着暗红擦伤，每一道血痕都似在无声诉漂泊的艰辛。
男人喉头骤然发紧，尘封的童年记忆如潮水翻涌，
他颤抖着摸出怀中两个冷硬如石的馒头，笨拙地比划着，示意这是给她的食物。
林渔漆黑的眸子倏然亮起，仿佛寒夜中燃起的两簇火苗。
短暂的犹豫后，她突然扑上来夺过馒头，狼吞虎咽地啃食起来。
干裂的唇角被粗糙的馒头碴划破，血丝渗出，她却浑然不觉，只顾将食物囫囵塞进饥肠辘辘的胃里。
男人解下腰间的水囊轻轻搁在石桌上，转身整理被雨水浸透的包裹。
此刻，他并未察觉，林渔咽下最后一口馒头后，迅速用袖子擦去嘴角的残渣，
旋即捡起木板，指尖如蝶翼般在上面翩然游走，勾勒出崭新的符号。
清脆的铜铃声再次响起，男人下意识按住腰间的铃串。
当他的目光落在木板上的瞬间，呼吸骤然停滞——
那是一座窗棂间跃动着温暖灯火的屋，屋前立着个歪歪扭扭的人儿，单薄的身影却带着倔强的生命力。
她想家了......男人望着画中稚嫩的线条，心中泛起酸楚。
他凝视着专注作画的林渔，突然下了个决定——这风雨飘摇的世道，怎能放任这么的孩子继续流浪？
林渔咽下最后一口馒头，用袖子抹了把嘴，又默默捡起木板开始描画新的符号，依旧是无聊的涂鸦。
她心里盘算着，明一定要找个地方好好洗个澡，再吃顿饱饭。
这些日子的流浪，早已让她浑身难受，腹中也总是饥肠辘辘。
突然，她摸到口袋里的银锭，那是她在乱葬岗偶然所得。
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面前的男人，他是个捕快，或许能帮她确认这银锭的来历。
可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她迅速否认。
不行不行，她在心里着急地想着，万一他以为银子是自己偷的可怎么办？
还是找别人吧，可这人生地不熟的，又该找谁呢？
林渔皱着眉头，满心纠结，手中无意识地在木板上画着越来越凌乱的线条，思绪也如这线条般杂乱无章。
男人垂眸盯着林渔腕间交错的伤痕，喉结上下滚动。
他并非铁石心肠，可带着个聋哑孩童上路，实在是件棘手之事。
衙门的公文还压在包袱底，限期要缉拿的要犯仍逍遥法外，带着累赘怕是寸步难行；
可放任这孩子继续流浪，难保不会重蹈他儿时的覆辙——在饥寒交迫中苦苦挣扎。
林渔攥着木板的手指微微收紧，她能感觉到男人灼灼的目光，像团烧不起来的火，忽明忽暗地落在自己身上。
从对方蹲下的那一刻，她就屏住了呼吸，盯着那双粗糙的手掌悬在半空又落下，心里泛起酸涩的期待。
她曾无数次在流浪途中幻想，能有一双手带她走出这漫漫长路，可每次希望都如泡影般破碎。
此刻男人笨拙的比划，那些混乱的手势，像极了她画在木板上不成形的线条，让她既想相信，又本能地害怕。
他蹲下身子，与林渔平视，粗糙的手掌悬在半空，又缓缓落下。
想比划“跟我走”的手势，却不知如何表达“安全”与“未来”。
最后只是笨拙地指了指自己，又攥起拳头往心口捶了两下，再指向远处蜿蜒的山路。
林渔歪着头，漆黑的眼睛里满是疑惑，随即低头继续在木板上胡乱涂鸦，木屑簌簌落在她沾满尘土的裙摆上。
男人轻叹一声，转身翻出半块发霉的饼，掰成两半，将相对完好的那一半推到林渔面前。
他用匕首在地上划出歪扭的箭头，又在箭头尽头画了个人，最后指指林渔，又指指自己。
这简陋的图画似乎终于让林渔明白了些什么，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睫毛微微颤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银锭。
当男人把发霉的饼推过来时，林渔盯着那半块饼上灰扑颇霉斑，舌尖突然泛起馒头的香甜。
她偷偷摩挲着口袋里的银锭，冰凉的触感提醒着她，人心复杂难测。
万一跟着这人走，他发现了银子，会不会像村口的恶犬一样露出獠牙？
可地上歪扭的箭头和人，又像根羽毛轻轻挠着她的心，让她想起画在木板上的那间亮着灯的屋子。
夜色渐深，男人躺在草堆上辗转难眠。
他望着头顶斑驳的月光，脑海中不断闪过林渔单薄的身影。
收留她，意味着要承担未知的风险和责任；
可若就此离去，那孩子眼中难得亮起的光芒，怕是要彻底熄灭了。
铜铃在夜风里轻轻摇晃，发出细碎的声响，却始终摇不散他满心的纠结与迟疑。
夜色渐深，林渔蜷缩在草堆另一头，看着男人辗转反侧的剪影。
月光透过破陋的屋顶洒在他脸上，把眉间的褶皱照得格外清晰。
她咬着干裂的嘴唇，在心里反复权衡：
若拒绝，明或许又要饿着肚子找水喝；
若答应，口袋里的银锭就是随时会引爆的火药。
铜铃细碎的摇晃声里，她把木板抱在胸前，指甲深深掐进木纹——
这大概是她穿越流浪以来，做过最艰难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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