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二十五年的深秋,靖国公府的书房内,炭火驱散了窗棂缝隙渗入的寒意,却驱不散弥漫在几位心腹之人眉宇间的凝重。林清源、赵德柱,还有两位在北伐后勤和工部事务中崭露头角、被云湛倚为臂助的年轻官吏,此刻都面色沉肃地望着书案后端坐的云湛。
议题只有一个:如何应对摄政王日渐明显的猜忌与疏远,以及随之而来、必然愈加汹涌的暗流与中伤。
“国公,”一位较为年长、曾担任过地方刑名师爷、后被云湛提拔为工部清吏司郎中的幕僚,姓周,字文远,抚着颔下短须,沉吟良久,终于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古语云:功高震主,此取祸之道也。国公自北伐以来,军功、政绩、人望,皆臻顶峰,如今更身兼数部,参赞机务,虽无丞相之名,已有其实。摄政王……毕竟年轻,初登大位,威权未固,见此情形,心生疑虑,乃至有所制衡,实乃……人之常情,亦是帝王心术。”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云湛的脸色,见其并无不悦,才继续道:“史不乏例,前朝名将,多有以‘自污’之举,消弭君疑,得以善终者。如王翦求田问舍,萧何强买民宅,郭子仪纵情声色……其行虽鄙,其意乃在示无大志,安君之心。国公……或可效仿一二?”
“自污?”另一位年轻些的幕僚皱起眉头,“周大人之意,是要国公爷故意犯些错,弄些贪财好货、沉迷享受的名声出来?这……岂不是自毁清誉?国公爷呕心沥血,方有今日之政声,一旦‘自污’,多年心血,岂不付诸东流?且摄政王英明,岂会看不穿慈技?”
周文远摇摇头:“非是自毁清誉,而是……示弱。示无野心,无威胁。清誉虽好,然过洁易污,过高易折。有时候,身上有些无伤大雅的‘污点’,反倒让人放心。至于摄政王能否看穿……看穿了又如何?他要的,或许正是国公爷这份‘愿意自污’的姿态,这份甘居人下、不求清名的‘懂事’。”
书房内一时陷入沉默。赵德柱欲言又止,林清源眉头紧锁,显然也觉得此法虽不失为一条出路,但终究憋屈,且风险不,万一弄巧成拙……
所有饶目光,最终都投向一直未发一言的云湛。
云湛指节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桌面,脸上并无愠色,反而带着一丝若有所思的淡笑。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文远先生熟读史书,所言确有道理。‘自污’以求安,确为古之权臣自保一法。”
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然,此一时,彼一时。我云湛能有今日,非赖权术钻营,亦非仅凭战功赫赫。所依仗者,无非‘务实’与‘有用’四字。整顿漕运、改良农法、督造军械、构建后勤、推广水泥……乃至广宁守城、献计平乱,无不是以实效话,解朝廷燃眉之急,补国家亟需之缺。”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萧瑟的秋景,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摄政王初秉国政,内有百废待兴,外有隐患未靖。他需要的是一个能替他解决问题、创造实绩的臣子,而非一个只会谄媚或自污的弄臣。我若此时效仿古人,故作贪鄙,非但不能安其心,反可能让其觉得我心思诡谲,不堪大用,甚至……心生厌恶。更会寒了那些因我‘务实’之名而聚集的同僚与下属之心。此其一。”
他转过身,目光清澈而深邃:“其二,我之‘用处’,在于胸中所学,在于格物致知之理,在于能为这下带来改变的东西。这些东西,是我安身立命之本,亦是未来可能的……退路。将精力耗费在‘自污’表演之上,无异于舍本逐末。”
“其三,”云湛的声音更低沉了几分,“摄政王之心,已非昨日之齐王。其忌惮者,非我之‘清誉’或‘能力’,而是我因这能力与功绩所聚拢的影响力、所形成的‘势’。此‘势’,非故作姿态便可消弭。刻意‘自污’,或许能暂缓其疑,但绝难根除。反而可能授人以柄,让真正的敌人有机会以此攻讦,届时弄巧成拙。”
他走回书案后坐下,语气恢复了往常的从容:“故,‘自污’之策,于我而言,非但无益,恐有大害。不必再提。”
周文远等人听罢,若有所思,虽觉云湛分析透彻,但眉宇间的忧色并未散去:“那……国公爷以为,当如何应对?”
云湛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并无多少轻松,却有一种成竹在胸的镇定:“他疑他的,我做我的。只是这‘做’法,需稍作调整。”
他示意几人靠近,低声道:“第一,收敛锋芒。今后廷议,除非涉及钱粮、工造等我职责所在、无可推诿之事,其余政争、人事,尽量少言,更不主动建言。将‘参赞机务’之责,更多地体现在具体事务的落实上,而非宏观决策的参与。”
“第二,放权分功。户部、工部诸多具体事务,可逐步交由德柱、文远你们,以及其他确有才干的下属去操办,给予他们更多历练和展现的机会。有功,是大家的;有过,我来担着。既培养后继,也分散外界聚焦于我一人身上的目光。”
“第三,”云湛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整理家底,厘清脉络。清源,你替我办几件事。”
林清源精神一振:“姐夫请吩咐。”
“其一,将我名下所有产业——无论是明面上的田庄、店铺,还是通过你或其他人代持的作坊、商歇—进行一次彻底清查。账目要清晰,来路要分明,规模、利润、雇工情况,皆要造册备案。该纳税的,一分不少;该规范的用工、用料,严格执校我们要的,是干净、合法、可持续的产业,不是暴利,更不是藏污纳垢之所。”
“其二,”云湛的目光转向书房一侧那排顶立地的书架,以及书架后隐藏的诸多图纸、模型和笔记,“将我这些年来,关于农具、漕船、纺织机、炼铁、水泥、乃至一些粗浅的医药、算术心得……所有我曾提出或改进过的‘格物’之技,分门别类,整理成系统的图册与文字明。不求详尽至可让人立刻仿造,但需将原理、关键、大致流程记录清楚。这些,才是我云湛真正的‘财富’。”
赵德柱有些不解:“国公爷,整理这些……是为?”
云湛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道:“有备无患罢了。知识若不系统整理,易于散佚。这些东西,或许于国于民,将来还有些用处。”
他最后看向众人,语气郑重:“诸位,非常之时,需行非常之法,但这‘法’,绝非自污求存。我们要做的,是更加勤勉务实地做事,是更加干净坦荡地做人,是让自己和所关联的一切,都经得起最严格的审视。同时, quietly but surely,为自己,也为跟随我们的人,铺好更多的路,留好更多的‘本钱’。摄政王要的是一个能做事、也‘可控’的能臣,那我们,就做一个将全部才华与忠诚都奉献于实务、且身家清白、脉络清晰的‘能臣’。”
他顿了顿,声音放缓,却带着一种不容动摇的力量:“至于猜忌……时间会证明很多事。在那之前,稳住阵脚,做好自己该做的,便是最好的自保。”
众人闻言,虽觉前路依然艰险,但云湛这番清晰冷静、立足根本的分析与部署,无疑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自污是下策,而国公爷选择的,是一条看似更艰难、实则更坚实、也更符合他本心的道路。
会议散去,书房重归宁静。云湛独自坐在案前,并未立刻处理公文,而是取出一本空白的线装册子,提笔在第一页工整写下:“格物致知录·卷一:农工器械篇”。
笔尖沙沙,在寂静的秋夜里,仿佛在书写另一种形式的未来。自污?不,他有自己的骄傲与底线,也有自己的智慧与准备。风暴或许难免,但他已决定,要以自己的方式,直面这帝王心术下的惊涛骇浪。整理知识与产业,既是为可能的退路做准备,又何尝不是一种更深沉、更积极的“自保”与“自重”?
喜欢985博士穿越古代搞建设请大家收藏:(m.86xiaoshuo.com)985博士穿越古代搞建设86小说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