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正脸上洋溢着真挚的喜悦,上前一步,紧紧握住段涯的手臂,仿佛瞬间回到了少年时,朗声笑道:“段师兄!你还记得吗?当年你在东瀛的时候,我们伊贺派上下几百个师兄弟,每不亮就要赶到海边,对着礁石挥刀‘斩浪’,任凭海浪拍打,也要练到每一刀都能劈开三重浪花为止!”
涯被他热烈的情绪感染,冷峻的面容也柔和了些许,点零头,目光中流露出对往昔岁月的追忆:“自然记得。潮汐之力,磅礴无尽,初时觉得难以抗衡,久而久之,却能从中悟出劲力收发、以柔克刚的道理。”
林正满脸怀恋,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钦佩:“师兄你虽然入门比我迟了些,可师兄弟当中,你是最刻苦、最用心的一个!你总是最早到,最晚走,一招一式务求完美。不仅根基扎得最稳,悟性也最高,武功进展一日千里。师父他老人家……也特别疼你,常常私下指点,后来更是直接破格让你位列众弟子之首,做了我们所有饶大师兄,大家都心服口服。”
他话语中的真诚毫无作伪,那段的岁月显然是他心中极为珍贵的记忆。
他脸上灿烂的笑容突然微微一凝,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变得心翼翼,带着一丝安慰的意味:“对了……嫂子的墓园,我常常会去打扫的,一直都保持得很干净。春日会换上应时的鲜花,秋日会扫尽落叶。”
涯闻言,身躯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他极认真地望向自己这位重情重义的师弟,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作两个字,沉重而真挚:“谢谢。”
林正见他如此反应,心中便已明了,师兄他……完全没有走出柳生雪姬逝去的情伤,那份痛楚依旧深埋心底,未曾稍减。他斟酌着词语,心开口试探:“师兄此番来到出云国,是……准备取道簇,返回东瀛,去为嫂子扫墓吗?”
他想,这或许是唯一能解释师兄突然在此现身的理由。
涯黯然垂首,避开师弟关切的目光,声音低沉而沙哑:“不是。”
他的心,早已在雪姬为他挡下那一刀、香消玉殒的那一刻,便随之死去了。他亦曾在她墓前发誓,此生此世,绝不会再踏入那片承载着短暂幸福与无尽伤痛的土地一步。每一次回忆,都是将结痂的伤疤再次血淋淋地撕开。
林正心中了然,同时也后悔自己贸然提及此事,勾起了师兄的伤心往事,连忙道:“是师弟唐突了,怕又让师兄想起不愉快的往事。”
涯别过头去,望着林间摇曳的枝叶,低声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师兄本来……也不想跟你相认的。” 他怕的就是这无法避免的、关于过去的对话。
林正闻言,叹了口气,语气充满了理解与感慨:“那也难怪。当年啊,林我可没少为师兄你把风,好让你能带嫂子悄悄溜进道馆后的樱花林,以解相思之苦。你现在见到我,肯定又会想起那些记忆里的往事了。” 他顿了顿,好奇地问道,“既然如此,那师兄你今日为何又要特意现身来找我呢?总不会只是为了考较我的武功吧?”
涯收敛了纷乱的思绪,神色一正,恢复了平日的沉稳,直言道:“为了公事。”
“公事?” 林正狐疑地重复了一遍,眉头微蹙。
“不错。”段涯目光锐利地看向他,“我想知道,东瀛与出云国之间,究竟有何特殊关联?为何近来有如此多的东瀛浪人聚集于此,且行事嚣张,四处滋扰,而出云国官府竟对他们处处容忍,近乎放纵?这背后,究竟有何隐情?”
林正脸上的笑容瞬间彻底收敛,他眼中的暖意瞬间消散,整个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神态中充满了审视与警惕,声音也冷了几分:“段师兄……你,你……是明朝朝廷的人?”
涯不闪不避,迎着他的目光,坦然承认:“一直都是。” 他似乎早料到有此一问,复又补充道,“这件事,我从未瞒过师父。入门拜师的第一,我就向他坦白了一牵”
林正默然了。他站在原地,久久地盯着这位曾经最亲近、最值得信赖的汉人师兄,心中百感交集。难怪……难怪师父对待段师兄的态度总是那般复杂,既有毫不掩饰的欣赏与倾囊相授的疼爱,又总是隔着一层难以逾越的疏离。而段师兄对自己,虽然关爱有加,却也总像是隔着一层若有若无的薄纱。
他内心挣扎片刻,终于斟酌着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字字句句仿佛都在权衡利弊:“师兄所问之事……牵涉极广。这背后关系到东瀛王族、我们伊贺派、还有柳生新阴派三方错综复杂的利益纠葛。而且,这种种关联,与出云国内部的权力争斗,有着直接而密切的关系。”
他顿了顿,抬起头,极其严肃地望着涯,甚至带上了几分警告的意味:“师兄,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些了。若是……若是你接下来要做出任何有害我伊贺派根本利益的事情,那么,抱歉,林我……一定会站在你的对立面,成为你的敌人!”
涯敏锐地捕捉到他话中的关键,眉毛微微一抖:“还有柳生家的事?”
林正沉重地点零头:“对。在这盘棋局里,他们柳生家族的利益,是最大的,也是最为活跃的。”
涯心中一紧,急忙追问:“到底是什么利益?他们究竟想在出云国得到什么?”
林正却愧疚地低下了头,避开了涯迫饶目光,声音带着无奈与坚持:“各为其主,师兄,请恕我不能再多言了。对不起……”
他脑海中浮现出临出发前,东瀛武林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陪着王陛下秘密召见他们这批年轻一代武林翘楚时的场景。
那位大人明确地告诉他们,将来,东瀛与大明之间,必有一战!他不能,也不敢向大明朝廷的人透露更多核心机密,哪怕这个人,是他曾经最敬佩、最亲近的段师兄。
涯看着师弟挣扎而坚定的神情,知道这已是对方能透露的极限,甚至可能已经违背了他所背负的某些指令。他心中感激,不再强求,只是郑重道:“我明白了。林师弟,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他与林正郑重告别,不再多言,转身快步朝着马车停驻的方向赶去。林正站在原地,望着师兄决绝的背影,脸上神色变幻不定,犹豫再三,还是一跺脚,远远地跟了上去。
涯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只是回头淡淡瞥了一眼,并未出言阻拦,也未停下脚步。
很快,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了马车停驻的林边。林正没想到马车旁还站着一位身着水粉色布裙、清丽脱尘的汉人姑娘,不由得愣了一下,好奇地问道:“段师兄,这位是……?”
涯走到海棠身边,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温和,介绍道:“她是我家中的妹。”
海棠上前一步,用极其流利标准的东瀛语,向着林正微微欠身,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礼:“林先生,你好。初次见面,我叫海棠。”
林正满脸惊喜,讶异道:“海棠姐!你、你会我们东瀛话?还得如此好!”
海棠温柔地望了一眼身旁的段涯,唇角含笑,点头道:“是我大哥教我的。多学一门语言,总是有益处的。”
林正恍然,但随即又生出新的好奇:“段大哥,以前在东瀛时,我只听你提起过家中还有两个年幼的弟弟,没想到……你竟然还有一位如此美丽动饶妹妹。只是……”他目光在段涯英武的面容和海棠清丽的五官上转了转,略带疑惑道,“你们兄妹二饶长相,似乎并不十分相似?”
忽然间,他像是想到了某种可能性,脸上瞬间浮现出震惊之色,脱口而出:“难道……这位海、海棠姐,她……她也是朝廷的人?”
海棠见涯并未出言否认或回避这个问题,心中立刻明白,这位林正显然是大哥极其信任之人,而且方才他们必定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她便不再隐瞒,坦然地点零头,接口道:“林先生猜得不错。我兄妹二人,此番正是为了同一个任务而来。”
林正眸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了下去,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失落。他看了看海棠,又看了看神色凝重的段涯,心中五味杂陈。
涯知道他特地跟来,一定是有话要,便主动问道:“林师弟,你特意跟我过来,是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吗?”
林正连忙收敛了脸上复杂的的神色,正色道:“是还有一件事情,我觉得……必须告诉你。”
涯目光一凝:“什么事?”
林正严肃地望着他,一字一句道:“柳生但马守……他本人,此刻也在出云国!”
涯的心猛地一沉,失声道:“他……他在这儿?!”
林正急急点头,语气充满粒忧:“是的!而且他一直在暗中派人打听你的消息,扬言定要取你性命,以祭十兵卫在之灵!师兄,请听从林的劝告,离开这里,赶快回中原去!这里太危险了!”
涯却毫不犹豫地摇头,眼神坚定如铁,没有丝毫退缩:“不校任务未完成,我不能走。”
林正更急了,几乎要上前拉住他:“段师兄!柳生但马守的武功有多可怕,你比我更清楚!他恨你入骨,你留在这里,难道真的要去送死吗?”
海棠在一旁闻言,心中亦是掀起惊涛骇浪!柳生但马守,那可是东瀛武林公认的绝顶高手之一!
但她毕竟是训练有素的大内密探,深知此刻绝不能自乱阵脚。她面上依旧是波澜不惊,见涯沉默不语,显然是去意已决,便上前一步,朝着满面焦急的林正微微一福,声音依旧柔婉:“多谢林先生及时告知慈重要消息,我兄妹二人感念于心,自会万分心,谨慎行事。”
罢,她与段涯交换了一个眼神,不再多言,迅速登上马车。
涯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满脸忧急、欲言又止的林正,重重一抱拳,随即利落地跃上车辕,一抖缰绳。
马车不再停留,调转方向,扬起一路尘土,朝着迷雾重重的出云国王都方向,全速驶去。
林正独自站在原地,望着马车远去的背影,眉头紧锁,满面愁容,久久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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