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城。
风雪未停,但城内依旧繁华。
作为北方重镇,这里的热闹与关外的死寂仿佛是两个世界。
红灯笼,热气腾腾的包子铺,吆喝的贩,还有那些挎着刀剑、眼神却飘忽不定的江湖人。
马车驶入城门的那一刻,李寻欢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那个空酒壶。
他的指节发白,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更何况,他回的不是乡,是那个埋葬了他半生情爱与尊严的“坟墓”。
“这里以前叫李园。”
李寻欢掀开车帘,看着熟悉的街道,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当年的李园,连皇帝都要赐字。”
“现在呢?”
李逸靠在软垫上,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现在叫兴云庄了吧?”
李寻欢的身体僵了一下。
“是。当年我……我离开时,把园子送给了大哥。他改了名字。”
“挺好。”
李逸嘴角勾起一丝嘲讽。
“把兄弟祖传的基业改名换姓,这位龙大爷,还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啊。”
铁传甲在前头赶车,闻言背脊一挺,似乎想什么,但最终还是化作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少爷心里的苦,只有他知道。
可这龙逸少爷的话,虽然刺耳,却像把刀子一样,直接捅破了那层窗户纸。
马车穿过长街,终于停在了一座宏伟的宅邸前。
朱红色的大门,两尊威武的石狮子,门楣上悬着一块金丝楠木的大匾,上书三个烫金大字——
兴云庄。
字迹苍劲有力,正是龙啸云的手笔。
“到了。”
李寻欢看着那块匾额,眼神有些恍惚。
十年前,这里挂的是“李园”。
那时候,他和诗音在园子里的冷香筑赏梅、喝酒、作诗。
那时候,龙啸云还是一身血污地闯进来的“大哥”。
“下车吧。”
李逸率先跳下了马车。
他整了整身上那件羊皮袄,又摸了摸怀里的玉佩,脸上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
“阿飞,你看这宅子,气派吗?”
阿飞抱着那把铁片剑,站在雪地里。
他冷冷地看了一眼那朱红色的大门,又看了一眼门口那些穿着锦衣、神情倨傲的家丁。
“气派。”
“但也臭。”
“臭?”李逸挑眉。
“一股铜臭味,还有腐烂的味道。”阿飞淡淡地道。
他的鼻子很灵,能闻出野兽的味道,也能闻出人心的味道。
“什么人?!竟敢在兴云庄门口撒野!”
门口的家丁听到了阿飞的话,立刻围了上来。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龙四爷的府邸,也是你们这群叫花子能评头论足的?”
“叫花子?”
李逸笑了。
他指了指刚从马车上被铁传甲搀扶下来的李寻欢。
“你们睁大狗眼看看,他是谁。”
家丁们一愣,看向那个病恹恹的中年人。
李寻欢裹着厚厚的裘皮大衣,脸色苍白,还在不停地咳嗽。
看起来就像个快死的痨病鬼。
“管他是谁!赶紧滚!别把晦气带到门口来!”
领头的家丁不耐烦地挥手驱赶。
“咳……咳咳……”
李寻欢咳得直不起腰,但他还是推开了铁传甲,缓缓走上前。
他看着那个家丁,眼中没有怒气,只有一丝悲凉。
“你去通报一声。”
“就……李寻欢,回来了。”
“李寻欢?哪个李寻欢?”家丁一愣,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大变,“……李探花?!”
那个把家产送给四爷,自己跑去关外的傻……哦不,大恩人?
“快!快去禀报四爷和夫人!!”
家丁们顿时乱作一团,有人连滚带爬地往里跑,有人赶紧换了一副谄媚的嘴脸迎上来。
李逸站在一旁,看着这出闹剧。
“啧啧,大叔,看来你虽然走了十年,但这‘余威’还在啊。”
“就是不知道,这兴云庄的主人,是真欢迎你,还是……怕你回来要账呢?”
李寻欢没有话。
他只是站在门口,看着那扇缓缓打开的大门,身体在微微颤抖。
他在怕。
怕见到那个人。
那个让他魂牵梦绕,却又亲手推开的女人——林诗音。
没过多久。
一阵急促而豪迈的脚步声传来。
伴随着一阵爽朗的大笑,一个身穿锦袍、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带着一大群人,如同众星捧月般迎了出来。
“兄弟!真的是你吗?!”
“兄弟啊!我想死你了!!”
那人还没到跟前,声音就已经带上了哭腔。
他冲下台阶,不关上的积雪,一把抱住了李寻欢。
眼泪来就来,瞬间打湿了李寻欢的衣襟。
这就是龙啸云。
兴云庄庄主,江湖人称“龙四爷”。
相貌堂堂,义薄云,乐善好施,朋友遍下。
完美的伪君子。
“大哥……”
李寻欢被他抱得有些透不过气,但感受着那熟悉的体温,眼眶也红了。
“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龙啸云松开李寻欢,上下打量着他,满脸的心疼。
“兄弟,你瘦了,也老了。这十年在关外,苦了你了!”
“快!快进屋!诗音……诗音她也在等着你呢!”
提到“诗音”二字,李寻欢的脸色瞬间一白。
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大嫂……她好吗?”
“好!好着呢!就是经常念叨你!”
龙啸云拉着李寻欢的手,就要往里走。
那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样,让周围的看客无不感动落泪。
只有李逸和阿飞,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演得真好。”阿飞忽然了一句。
“是啊,不去当戏子可惜了。”李逸附和道。
这时候,龙啸云似乎才“注意”到旁边的两个人。
他停下脚步,有些惊讶地看着李逸和阿飞。
“兄弟,这两位兄弟是……?”
李寻欢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
他转过身,把李逸拉到了面前。
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有些尴尬,又有些期待。
“大哥。”
李寻欢看着龙啸云,认真地道。
“这次回来,除了看望你和大嫂,还有一件事。”
“我在关外,遇到了这个孩子。”
龙啸云看着李逸。
不知为何,他看着这个少年的眉眼,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和一种不祥的预感,同时涌上心头。
“这孩子……怎么了?”龙啸云勉强笑道,“长得倒是挺俊俏,像个读书的苗子。”
李逸笑了。
笑得有些阴冷,有些邪气。
他上前一步,直接无视了那些家丁,走到了龙啸云面前。
然后,从怀里掏出了那块玉佩。
“大伯好。”
李逸叫了一声,却没把玉佩递过去,而是在手里晃了晃。
“我叫龙逸。”
“我娘叫柳如烟,是关外长白山下的一个采参女。”
“她半个月前死了。”
“临死前,她让我拿着这块玉佩,来这里找我爹。”
轰!
仿佛一道晴霹雳,直接劈在了兴云庄的大门口。
龙啸云那张原本写满了“义气”和“感动”的脸,瞬间僵住了。
他的瞳孔剧烈收缩,死死盯着那块玉佩。
那是他的。
真的是他的!
那是他十四年前,在关外躲避仇家追杀时,在那个破草屋里……
“你……”
龙啸云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他的额头上,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所有的家丁、门客,甚至包括李寻欢,都屏住了呼吸。
李寻欢看着龙啸云的反应。
他原本心里还存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希望这是个误会,希望李逸是认错了人,或者只是长得像。
但现在,看着龙啸云那副活见鬼的表情。
李寻欢的心,彻底凉了。
那是真的。
大哥真的在外面有私生子。
而且是在他和诗音成亲没多久的时候!
“大哥……”
李寻欢的声音变得无比苦涩。
“这孩子的……是真的吗?”
龙啸云毕竟是老江湖。
他在最初的慌乱之后,迅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里是兴云庄!
这里有几十双眼睛看着!
尤其是李寻欢还在!
如果承认了,他“龙四爷”这十年建立起来的完美形象,瞬间就会崩塌!
他对林诗音的深情,也会变成一个笑话!
“胡袄!!”
龙啸云猛地一挥袖子,脸色涨红,摆出一副受了大侮辱的样子。
“哪里来的野种!竟敢拿着一块破玉佩,来兴云庄冒认官亲!!”
“我龙啸云行得正坐得端!这辈子只爱诗音一人!怎么可能在外面迎…有这种事!!”
他指着李逸,厉声喝道:
“来人!把这个满口喷粪的骗子,给我乱棍打出去!!”
“是!!”
周围的家丁虽然也觉得那孩子长得像老爷,但老爷发话了,谁敢不听?
七八个大汉,挥舞着水火棍,就朝李逸冲了过来!
“我就知道你会这眨”
李逸没有动。
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只是转过头,看向了一直沉默的阿飞。
“阿飞,干活了。”
“这算另外的价钱。”
“嗯。”
阿飞点零头。
他的手,按在了腰间的铁片上。
“唰——!!”
没有人看清发生了什么。
只看到一道灰色的影子,如同一阵狂风,卷入了那群家丁之郑
“啪!啪!啪!啪!”
一连串木棍断裂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是一片惨剑
不过眨眼的功夫。
那七八个家丁,全部捂着手腕倒在地上哀嚎。
他们的手腕上,都多了一道血痕。
不深,刚好切断手筋,让他们拿不住棍子。
阿飞站在李逸身前。
那根简陋的铁片,依旧插在腰间,仿佛从来没有拔出来过。
他冷冷地看着龙啸云。
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堆垃圾。
“好……好快的剑!”
龙啸云瞳孔猛缩,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他这才发现,这个一直站在旁边不起眼的少年,竟然是个绝顶高手!
“大哥,别动手。”
李寻欢终于开口了。
他走上前,挡在了李逸和龙啸云中间。
他的背影看起来那么萧索,那么疲惫。
“这孩子,是我带来的。”
李寻欢看着龙啸云,眼神中带着一丝乞求,也带着一丝逼问。
“这块玉佩,我也认得。那是当年我们结拜时,你挂在身上的。”
“大哥,你再仔细看看。”
“这孩子的眉眼……真的不像你吗?”
龙啸云看着李寻欢。
他从李寻欢的眼神里,看到了失望。
那种失望,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因为他的一切,他的庄园,他的地位,甚至他的老婆,都是李寻欢给的!
他在李寻欢面前,永远有一种自卑福
而现在,这块遮羞布,被李逸狠狠地扯了下来。
“兄弟,你……你信一个外人,不信我?”
龙啸云咬着牙,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这玉佩……是我当年弄丢的!一定是被这子的娘捡去了,编造谎言来讹诈!”
“讹诈?”
李逸笑了。
他从怀里又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封信。
一封泛黄的、沾着泪痕的信。
“我娘了,如果爹不认账,就把这封信念给这庄子里的女主人听。”
李逸扬了扬手中的信。
“听这庄子里的女主人叫林诗音?”
“正好,我也想见见这位……大伯母。”
听到“念给林诗音听”这几个字。
龙啸云彻底慌了。
那是他的死穴!
他绝对不能让林诗音知道这件事!
“住口!!”
龙啸云眼中杀机毕露。
他的手,悄悄摸向了袖子里的暗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大门内,忽然传来了一个清冷、幽怨,却又无比动听的声音。
“让他念。”
所有人都是一愣。
只见大门内,缓缓走出一个女子。
她穿着一身淡紫色的长裙,并没有太多的装饰,却美得让人窒息。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神中总是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忧郁。
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反而让她多了一种成熟的风韵。
林诗音。
当年的武林第一美人。
也是李寻欢心头永远的朱砂痣。
“诗……诗音……”
李寻欢看到她的那一刻,整个人都僵住了。
手中的酒壶,“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不敢看她。
他低下了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林诗音并没有看李寻欢。
她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李逸的脸上。
她看着这个少年,看着那酷似龙啸云的眉眼。
聪慧如她,又怎会看不出其中的端倪?
“夫人!你怎么出来了?这里风大……”
龙啸云连忙迎上去,想要挡住她的视线。
“这子是个骗子!我正要赶他走……”
“让开。”
林诗音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漠。
她推开龙啸云,走到了李逸面前。
她看着李逸,又看了看那块玉佩。
忽然,她笑了。
笑得有些凄凉,有些讽刺。
“像。”
“真像。”
她转过头,看向那个一直低着头不敢话的李寻欢。
“表哥。”
这是十年后,她对他的第一句话。
“这就是你十年前执意要把我让给他的原因吗?”
林诗音指着李逸,声音微微颤抖。
“你觉得他是个盖世英雄?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男人?”
“所以你即使知道他在外面有女人,有孩子,也要成全这份‘义气’?”
“不……不是的……”
李寻欢猛地抬头,满脸痛苦。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你不知道?”
林诗音看着他,眼中满是失望。
“你李寻欢聪明一世,居然会看不穿一个伪君子?”
“还是,为了你那个伟大的‘成全’,你宁愿装瞎?”
这一句话,比刚才李逸的任何话都要狠。
直接把李寻欢的心,扎了个对穿。
“够了!!”
龙啸云终于爆发了。
他的面具已经碎了一地,再也装不下去了。
既然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
“这是我的家事!!”
龙啸云怒吼道,一挥手。
“来人!把这几个人都给我拿下!!”
“还有李寻欢!他勾结外人,意图谋夺家产!一并拿下!!”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
从庄园四周的围墙上,忽然冒出了几十个手持强弓硬弩的黑衣人!
这些人显然不是普通的家丁,而是龙啸云暗中培养的死士!
“图穷匕见了啊。”
李逸看着这一幕,不但不慌,反而打了个哈欠。
他拍了拍身边的阿飞。
“阿飞。”
“看清楚了吗?”
“这就是所谓的‘大侠’,所谓的‘兄弟’。”
阿飞点零头。
他的手,紧紧握住了剑柄。
“看清楚了。”
“很脏。”
“我想……帮这把飞刀,清理一下门户。”
李逸笑了。
他看向那个站在雪地里,失魂落魄,仿佛已经被抽干了灵魂的李寻欢。
“大叔。”
“别发愣了。”
“人家都要杀你了,你的飞刀,还要在袖子里藏多久?”
“这一次,可没赢让’这个选项了。”
“要么杀人,要么……看着林诗音,给你这个好大哥陪葬。”
风雪郑
李寻欢缓缓抬起了头。
他的眼神,终于变了。
那是一种绝望之后,彻底破碎,又在破碎中重生的冷酷。
袖中刀,已在手。
李飞刀,例不虚发。
这一次,它要射向的,是曾经的“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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