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的问题，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一块巨石，瞬间激起了层层涟漪。殿内所有饶目光都变得更加锐利，尤其是樊哙，几乎是不加掩饰地审视着蒯彻，仿佛要将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收入眼底。
联盟？以谁为主？这是核心中的核心。是韩信率部来投，奉刘邦为主？还是双方平等合作，各自为战，只是战略上的呼应？这其中的差别，可谓壤之别。
蒯彻心念电转，知道此刻的回答将决定未来淮泗集团在联盟中的地位，甚至生死存亡。他不能将韩信置于附庸之地，但也不能表现得过于桀骜，激怒眼前这位看似随和、实则深不可测的汉王。
他缓缓起身，对着刘邦及众人再次拱手，语气沉稳而坚定：“张良先生所问，正是关键。我主韩信将军，派外臣前来，是怀赤诚合作之心，欲与汉王共襄义举，诛灭暴楚，还下以太平，而非寻求庇护，更非欲行依附之事。”
他先定下基调，表明韩信是平等的合作者。
“然，汉王乃下义军盟主，德高望重，人心所向。”蒯彻话锋一转，给予了刘邦充分的尊崇，“我主虽于淮泗略有微功，岂敢与汉王并列？故，我主之意，愿尊汉王为盟主，听从汉王号令，共击暴楚！”
“尊汉王为盟主”这几个字一出，刘邦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萧何微微颔首，连张良也露出了思索的神色。这至少表明，韩信在名义上，是愿意服从刘邦领导的。
但蒯彻紧接着又道：“然，淮泗距荥阳，山遥水远，中间更有楚军重兵阻隔。若事事需请示汉王，恐贻误战机。且淮泗新定，民心未附，四方虎视，需强有力者坐镇安抚，整合力量，方能有效牵制楚军，为汉王分担东顾之忧。”
他看向刘邦，语气诚恳：“故，我主恳请汉王，允其以便宜行事之权，总揽淮泗及周边军务、政务，以便能根据东线情势，及时做出决断，有效打击楚军，巩固根本。待他日，汉王王师东出，我主必率淮泗之众，为前驱先锋，供汉王驱策，绝无二心！”
这便是韩信和蒯彻商议出的方案：名义上尊刘邦为盟主，接受其领导，但在实际操作层面，要求极大的自主权，相当于一个高度自治的盟友，而非直接下属。如此一来，既给了刘邦面子，又保住了韩信的实权和独立性。
殿内再次陷入沉默。刘邦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目光低垂，似乎在权衡利弊。
曹参皱了皱眉，开口道：“蒯先生之言，听起来有理。然，既尊汉王为盟主，奉汉王号令，又要求‘便宜行事’，总揽一方军政，此权力是否过大？若将来……”
他没有下去，但意思很明显，担心韩信坐大之后，尾大不掉，甚至成为新的威胁。
樊哙更是直接哼道：“既要结盟，何不率部前来荥阳，并入汉王麾下，共击项羽？何必非要留在那淮泗之地？”
蒯彻心中冷笑，若率部前来荥阳，兵马粮草皆受制于人，韩信还能有今日之地位吗？但他面上依旧从容，解释道：“曹将军、樊将军所言，外臣理解。然，请二位将军细思，若我主放弃淮泗根基，率部西来，且不路途艰险，能否安全抵达。即便抵达，数万兵马涌入这已被围困许久的荥阳，于粮草补给是何等压力？再者，淮泗若失，项羽东顾之忧顿解，可全力西进，于汉王而言，岂非得不偿失？”
他看向刘邦，语气加重：“我主留守淮泗，看似拥兵自重，实则是为汉王钉下一颗牵制项羽的钉子！这颗钉子越牢固，对项羽的牵制力就越强，汉王在西线的压力就越！此乃‘围魏救赵’之策，于汉王有百利而无一害！至于将来……”
蒯彻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坦荡：“我主曾言，其志在诛灭暴楚，安定下，而非割据称雄。若汉王能扫平群雄，一统宇内，下定于一尊，我主韩信，又岂是贪恋权位、不识时务之人？届时，解甲归田，亦无不可！然在暴楚未灭之前，唯有握有实权，方能有效助汉王成就大业！此心，地可鉴！”
他这一番话，既点明了淮泗战略位置的重要性，又表达了韩信“志在下”而非“割据”的“高远志向”，甚至抛出了“将来可解甲归田”的承诺，以安刘邦之心。可谓软硬兼施，情理俱在。
刘邦抬起头，目光在蒯彻脸上停留片刻，又看向萧何与张良。
萧何缓缓开口道：“大王，蒯彻之言，不无道理。韩信据淮泗，确能牵制项羽大量兵力。若其能尊大王为盟主，听从号令，给予其一定自主之权，使其能全力经营东方，于我荥阳防线，利大于弊。且观韩信用兵，确有其能，或可成为破楚之奇兵。”
张良也微微颔首：“子房亦认为，可与韩信结盟。然，盟约需明确。韩信可尊大王，可便宜行事，但其出兵助战、钱粮调拨、官员任免等重大事项，需向大王报备。同时，大王可派遣使者常驻淮泗，以便联络沟通，传达王命。”
张良的补充，是在承认韩信自主权的同时，加上了必要的制约和监督，防止其完全脱离掌控。
刘邦听完两位最重要的谋士的意见，脸上露出了笑容，那笑容显得真诚了许多：“哈哈，好！既然萧丞相和子房都认为可行，那寡人便准了！”
他看向蒯彻，正色道：“蒯先生，回去告诉韩信，他的心意，寡人明白了！寡人同意与他结盟，共击暴楚！从即日起，寡人便拜韩信为……嗯，横野大将军，总督淮泗、砀郡东部（暗示未来可攻取）一切军务政务，许其便宜行事！望他恪尽职守，努力王事，勿负寡人厚望！”
“横野大将军”，这是一个极具象征意义的封号。既明确了韩信在联盟中的将领身份（尊刘邦为主），又赋予了他极大的权力和独立性（总督军政，便宜行事）。
蒯彻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知道最重要的目标已经达成。他立刻离席，躬身行礼，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激动：“外臣代我主韩信，拜谢汉王信重之恩！我主必竭尽全力，经营东方，牵制楚军，以报汉王！”
“好了，起来吧。”刘邦笑道，“联盟既定，便是一家人了。蒯先生远来辛苦，且在荥阳多住几日，寡人还有许多事情，想向先生请教呢。”
这话看似客气，实则包含着留下蒯彻，进一步观察、试探，甚至可能作为某种“人质”的意味。
蒯彻心中明了，但面上不露分毫，恭敬应道：“彻，谨遵王命。”
一场决定未来格局的联盟，就在这荥阳城的偏殿中，初步达成。表面上，宾主尽欢，双方各取所需。刘邦得到了一个强有力的东方盟友，缓解了正面压力；韩信则获得了名义上的正统地位和实际上的高度自治权，可以名正言顺地扩张势力。
然而，殿中众人，无论是刘邦、萧何、张良，还是曹参、樊哙，亦或是躬身谢恩的蒯彻，心中都清楚，这纸盟约之下，隐藏着多少不确定与相互算计。
刘邦需要韩信这把刀去砍项羽，但又时刻要防备这把刀过于锋利，山自己。
韩信需要刘邦这面旗来获得发展空间和正统名分，但也绝不会甘心永远屈居人下。
未来的道路，合作与提防，利用与制衡，必将贯穿始终。
盟约已定，风云将起。拿到了“横野大将军”名分的韩信，将如何在淮泗乃至更广阔的地间，施展他的抱负与才华？而得知联盟消息的项羽，又将做出何等激烈的反应？东方的潜龙与西方的赤帝之子联手，能否真正撼动那位力能扛鼎、气压万夫的西楚霸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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