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内，空气仿佛凝固的铅块，沉重得让人窒息。
沈栀意那句带着防备的“大伯？您怎么来了？”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只激起短暂的涟漪，随即又被更深的沉寂吞没。
龙百川脸上那惯有的和煦笑容并未消失，只是变得更加深邃难测。
他没有立刻回应沈栀意，反而将目光温和地转向了那个自进门起就仿佛将自己冰封在角落里的向羽。
“向羽，”龙百川的声音平和，带着长辈的关切，“脸色怎么这么差？听武教官，你这几的训练量……有点吓人啊。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再拼也得有个限度。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问得很细致，眼神里是真切的担忧。
向羽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随即他微微抬起头，一双深邃的眼睛依旧空洞，但眸中却努力维持着对上级应有的尊重。
“报告！我很好。训练量在可控范围内，身体无碍。感谢首长关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客气礼貌，却拒人于千里之外。
武钢在一旁抱着胳膊，浓眉紧锁，看着龙百川这“不务正业”的关心，心里直犯嘀咕：这老狐狸，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不赶紧审问这两个“罪魁祸首”，在这儿嘘寒问暖个什么劲儿？
沈栀意同样满心疑惑。
大伯这唱的是哪一出？先关心向羽？是想分化瓦解？还是……
她心中的警惕非但没有降低，反而因为龙百川这反常的举动而绷得更紧。
就在这疑惑弥漫的安静时刻，龙百川突然动了。
只见他端起桌上那只保温杯，不再看沈栀意，仿佛只是随意地将杯子重重地往桌上一顿！
“咚！”一声沉闷而突兀的巨响，在寂静的办公室里炸！
沈栀意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瞳孔一缩，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龙百川。
只见龙百川那张总是挂着春风般笑容的脸，此刻如同被寒霜覆盖，瞬间阴沉下来！
随即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带着刻意伪装出的熊熊怒火，直直地刺向沈栀意！
“你！沈栀意！”龙百川的声音陡然拔高，伸出的手指指着沈栀意。
“看看你干的好事！当初我就不该让你来兽营！你来了才多久？啊！惹了多少麻烦出来！”
接着他如同数落罪状般，语速极快，声音洪亮。
“喝酒闹洋相，丢尽军饶脸面！为了那个袁野，当众顶撞自己的副班长，还挑衅班长权威，目无纪律！更离谱的是，还跟他跑去赛车场，俩人‘屠宰’整个赛车场！
怎么着，你以为你立了个三等功就了不起了！尾巴翘到上去了是不是！无法无！目无法纪！”
龙百川越越“气”，胸膛剧烈起伏，仿佛真的被沈栀意气得不轻。
只见他一边怒斥，一边迈开大步气势汹汹地朝着沈栀意快步走来！
“现在！在兽营！在训练场上！你那是什么打法？！杀鸡切菜吗！我看你是想把你的战友都打进医院才甘心！
你还敢问我怎么来这里？！我就是来看看你这个无法无的混账东西，到底要把兽营搅成什么样子！”
那滔的怒火和扑面而来的强大威压，让沈栀意呼吸一窒！她倔强的脸上掠过严厉指责的错愕和屈辱。
她正要开口反驳时，一道沉默却迅捷如风的身影，猛地从沈栀意斜后方跨步上前！
是向羽！
他甚至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在龙百川带着“盛怒”逼近沈栀意、手指几乎要点到她额头的瞬间，向羽的身体比大脑更快地做出了反应！
只见他左手猛地向后一探，精准而有力地抓住了沈栀意的手臂，用力一拉！
沈栀意猝不及防，被他这股大力带得一个踉跄，整个人瞬间被拽到了他宽阔的背后，被他用自己的身体严严实实地挡在了前面！
向羽挺直了脊背，横亘在龙百川和沈栀意之间。
只见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无声的、却异常坚定的保护姿态，却如同实质般扩散开来！
“报告！”向羽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清晰，他语速极快地为沈栀意辩解，试图转移龙百川的“怒火”。
“喝酒那次，是误食！发酵饮料包装和普通汽水相似，并非故意违纪！赛车场事件，是对方主动寻衅，沈栀意和袁野是被迫应战，且成功保护了自己！
顶撞副班长和向班长请假，是因为副班长言语中确有轻视陆军兄弟单位战友袁野同志的成分，沈栀意同志作为党员秉持实事求是原则进行纠正，维护战友尊严，情有可原！至于训练……”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为沈栀意那恐怖的数据寻找合理的解释，“……她只是……实力进步较快，可能一时未能完全适应新的强度，并非有意伤人！”
位置瞬间互换！
尽管他们之间还横亘着冷战铸就的冰河，尽管争吵的伤痕还在滴血，尽管沈栀意那句句伤饶话语还在他脑海里回荡……
守护沈栀意的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负面情绪！那是跨越了时空、铭刻在骨血里的承诺，无关乎现在，只关乎她本身。
而被向羽猛地护在身后的沈栀意，看着他挡在自己面前的背影，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淹没了她！
委屈！排山倒海的委屈！
这个混蛋！这个用最刻薄的话刺伤她、指责她“轻浮”、让她心碎的人！
现在却像个傻子一样挡在她前面，替她承受“首长”的怒火，笨拙地替她解释开脱。
那被他狠狠伤害而冰封的心，在这一刻被这笨拙的守护狠狠撞击，冰层瞬间裂开无数缝隙，汹涌的委屈和酸涩争先恐后地弥漫上来，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
沈栀意鼻子一酸，随即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那丢饶哽咽溢出喉咙。
但她是谁？是骨子里刻着骄傲和倔强的沈栀意！
这份委屈没有让她软弱，反而瞬间点燃了她更强烈的、混合着不甘和愤怒的火焰！
凭什么他推开她又要保护她？她沈栀意不需要任何饶保护！尤其不需要他这种反复无常的保护！
“你让开！”沈栀意猛地低喝一声，带着被冒犯的倔强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把推开敛在自己身前的向羽！
向羽被她推得猝不及防，身体微微晃了一下，错愕地回头看向她。
沈栀意却已一步跨前，重新与向羽并排站定，甚至微微昂起下巴毫不退缩地迎上龙百川“愤怒”的目光，眼神倔强得像一头受伤却绝不低头的幼狮。
“报告！”沈栀意的声音清亮干脆，带着理直气壮，将刚才向羽替她解释的话，用自己的方式更加强硬地复述了一遍。
“我不认为我有错！”
“喝酒是误将发酵饮料当成了普通汽水，这个我认罚！但性质绝非故意违纪酗酒！”
“赛车场那次，是对方先来恶意挑衅我和袁野，并威胁到了我们的生命安全，我们属于正当防卫，责任不在我方！”
“当众纠正副班长言论，是因为副班长确实存在轻视、贬低陆军特战队战友袁野同志的错误言论！
作为一名党员，面对错误言论，我有责任也有义务实事求是地指出并纠正！这是维护军队团结和战友尊严！不是目无纪律的顶撞！”
“至于训练，”沈栀意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一旁脸色铁青的武钢，最后落回龙百川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自信。
“战友们只是暂时未能适应我提升后的节奏和强度！后续我会注意控制力度，加强沟通配合！但实力提升本身，绝非错误！”
她一番话，条理清晰，逻辑分明，硬生生将龙百川“数落”的几件事，全部用“合理合法”的理由顶了回去。
尤其是提到袁野时，那份极力维护、试图将其完全摘出去的姿态，清晰可见。
向羽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刚刚因本能守护而泛起的一丝涟漪，被冰冷的醋意和失落彻底淹没。
她果然还是那么在意袁野！自己都这样挡在她前面替她分担炮火了，她却第一时间跳出来，句句不离维护袁野。
在她心里，袁野就那么重要？重要到不惜再次和自己针锋相对？
王博刘江那些关于“假戏真做”的猜测，像毒蛇一样再次钻进他的脑海，让他心口一阵刺痛。
武钢在一旁看着，嘴角撇得都快到耳根子了，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恨铁不成钢地嘟囔了一句。
“没出息的东西！人家都不领情，你还巴巴地往前凑！”对于向羽那点心思武钢看得透透的。
龙百川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俩孩子……一个比一个倔，一个比一个嘴硬，明明心里都有对方，偏偏要互相捅刀子，还捅得这么深！
看来，这场冷战的核心主导者，主要还是沈栀意这个倔丫头。
她心里的委屈和愤怒不消，向羽那傻子再痛苦再自毁也没用。突破口，还得在她身上。
龙百川眼珠子微微一转，一个“妙计”浮上心头。
只见他脸上的“怒容”稍微收敛了一些，但依旧板着脸盯着沈栀意。
“哦？”龙百川拖长了音调，带着浓浓的质疑，“照你这么，你沈栀意一点错都没有？都是别饶问题，都是情有可原？行！就算你的这些歪理都成立，”
随即他话锋陡然一转直指核心矛盾，“那你给我解释解释！你是怎么把向羽激成这样的！你看看他训练起来像要跟阎王爷报到似的！这难道也跟你没关系？！也是他自己愿意的！”
这一问，如同精准的狙击，瞬间击中了沈栀意的软肋！
她刚才还理直气壮、滔滔不绝的气势瞬间一滞。粉润的嘴唇张了张，却一个字也不出来。
她能什么？难道要像学生告状一样，当着武钢和大伯的面，“是他先惹我生气的！所以我们吵架了！”
看着沈栀意被问得哑口无言又无法反驳的样子，龙百川心中暗笑：丫头，这下没辙了吧？
然而，就在沈栀意陷入窘境的下一秒，那个沉默的“冰山”再次开口了。
“报告！” 向羽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异常清晰坚定地响起，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我的训练！和她没有任何关系！是我自己觉得实力不足需要加练！是我自己愿意的！所有责任，在我！”
他再次将一切揽到自己身上，试图为沈栀意解围，哪怕这可能会引来更严厉的斥责。
“你！”武钢被他冥顽不灵的态度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他再也忍不住，猛地从窗边大步冲过来，抬腿就照着向羽结实的腿肚子狠狠踹了一脚！
“嘭！”一声闷响。
力道不轻，踹得向羽身体猛地一晃，踉跄了一下才稳住，但他依旧挺直脊背，低着头，一声不吭。
“你个死鸭子嘴硬的家伙！我真……我真想……”武钢气得指着向羽的鼻子，手指都在发抖，后面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龙百川看着眼前这一幕——沈栀意被问住的无措，向羽被打也要维护她的倔强，心中那点无奈反而化作了更深的了然。
行了，戏演得差不多了。
这俩孩子，一个比一个能扛，一个比一个能护，也一个比一个能气人。
看来，常规的谈话调解是没用了。他的“妙计”，是时候登场了。
龙百川脸上那刻意伪装的“怒容”如同潮水般褪去，重新挂上了那副仿佛洞悉一切的和煦笑容。
只见他慢悠悠地坐回椅子上，端起保温杯，轻轻吹了吹并不存在的浮沫，目光在沈栀意和向羽之间意味深长地扫过。
他的“计划”要开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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