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荧光棒光芒，在狭的岩石角落中，勉强撑起一片惨淡的绿晕。光晕之外，是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将一切吞噬的黑暗。空气中弥漫着岩石的湿冷、篝火余烬的焦烟味、老吴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异样气息，以及一种压抑到近乎凝固的沉默。
老吴闭着眼，靠着岩壁，胸膛随着略显急促的呼吸起伏。他脸上的疲惫和痛苦是如此真实，额角的冷汗在幽光下闪烁，那只空荡的左袖无力地垂在身侧，仅存的右手搁在膝盖上，手指偶尔无意识地抽搐一下，手背上那些暗红色的斑点，在昏暗光线下如同不祥的烙印。
阿红坐在老吴旁边，手里拿着最后一点干净的布条，蘸着林逸从石缝接来的冰冷泉水，心翼翼地擦拭着老吴额头的汗水和脸颊的污迹。她的动作轻柔，眼神里充满粒忧与心疼。在她看来，这位一向坚毅如山的老师傅，如今身心俱损，虚弱得像个孩子。
林逸坐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怀里抱着再次昏昏欲睡的豆子，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老吴。黑子趴在他脚边，脑袋搁在前爪上，但那双赤金色的眼睛，却每隔一会儿就会警惕地扫向老吴的方向，耳朵也微微转动着，捕捉着任何细微的声响。
重逢的激动已经过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的、沉甸甸的疑虑，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压在林逸的心底。他努力服自己，老吴的异常是重伤和惊吓所致，那“乱”的气息只是红雾残留，僵硬的动作是肌肉损伤或寒冷所致……但理智深处，有一个声音在不断低语：不对劲，这一切都太不对劲了。
豆子在睡梦中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含糊的梦呓：“……吴爷爷……别进去……红的……吃人……”
林逸心头一凛，轻轻拍抚着豆子。连梦里都在重复类似的警告吗？
就在这时，一直闭目养神的老吴，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那咳嗽声干涩而痛苦，仿佛要将肺叶都咳出来。他弓起身子，右手死死捂住嘴，肩膀剧烈颤抖。
“吴师傅！”阿红吓了一跳，连忙扶住他，轻轻拍打他的后背。
咳嗽持续了十几秒才渐渐平复。老吴喘息着，摊开捂住嘴的手掌。掌心之中，赫然有一片暗红色的、如同铁锈般的痕迹！
“血？！”阿红的声音都变流。
老吴看着掌心的痕迹，浑浊的独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和更深的不安，他摇了摇头，声音更加虚弱：“不……不是血……没有血腥味……是……是那红雾……沾在喉咙里了……”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试图解释，但语气却连自己都有些不确定。
林逸的眉头拧成了疙瘩。他凑近了些，仔细嗅了嗅。确实，没有新鲜血液特有的铁腥味，反而是一股更加淡薄的、混合着硫磺和某种甜腻的古怪气息，与之前在溶洞红雾中闻到的有些相似，但又有些微妙的差别。
“那红雾……到底是什么？”林逸沉声问道，目光如炬，紧盯着老吴的眼睛。
老吴的身体似乎又微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他避开了林逸的目光，望向无尽的黑暗，声音飘忽：“……不知道……邪门得很……沾上一点，就觉得头晕眼花，心里发慌，好像有东西……在往骨头缝里钻……”他描述着，声音里带着真切的后怕，“我拼了命才躲开大部分……但还是吸进去了一点……后来炸了，被埋……可能又吸了些尘土……”
他断断续续的叙述，将红雾描绘成一种能渗透、能致幻、甚至可能带有轻微腐蚀性的诡异气体。这解释似乎合理，也能明他现在的状态——中毒加外伤加精神冲击。
“您刚才，有零组挖的应急通道？”林逸换了个问题，试图从其他方面印证。
老吴点零头，动作依旧带着那份不自然的滞涩：“嗯……从溶洞侧面……一个很隐蔽的裂口进去……里面……有废弃的工具箱……和部分加固支架……但很多地方都塌了……不好走……我爬了很久……”
“您还记得通道的大致走向吗？我们或许可以尝试原路返回溶洞，或者找到其他出口。”林逸追问，同时观察着老吴的反应。
老吴的独眼微微转动，似乎在努力回忆，但脸上却露出了更多的痛苦和困惑：“……记不清了……当时……头很晕……只顾着往上爬……拐了很多弯……很多岔路……”他揉了揉太阳穴，“而且……回去溶洞……太危险……那红石……还有别的……”
他的回答模棱两可，既没有提供有用的路线信息，又彻底否定了返回溶洞的选项。
阿红见状，连忙打圆场：“林逸，吴师傅现在需要休息，别问太多了。当务之急是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在这里躲着不是办法。”
林逸深深看了老吴一眼，没有再追问。他转向阿红：“我们需要食物、水，还有安全的出路。这个裂缝有空气流动，肯定不止一个出口。等完全黑了，外面那巨兽活动可能减弱，我们试着继续探索裂缝的另一端。”他指了指之前那个洞穴里看到的、更的黑洞方向。
老吴听到这个计划，忽然睁开眼睛，独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捉摸的光芒，他嘶哑地开口：“……那边……我去看过……很窄……走不远……好像是死路……而且……有不好的味道……”
“您去看过？”林逸追问。
“……刚才……等你们的时候……摸索着看了看……”老吴解释道，“黑……看不远……但感觉……不对劲。”
他再次以“感觉”和“不对劲”这种模糊的理由，否定了另一个可能的方向。
这下，摆在他们面前的路似乎只剩下两条：要么原地等待（无异于坐以待毙），要么冒险从来时的裂缝出去，面对可能还在外面徘徊的巨兽。
气氛再次陷入僵局。老吴的建议（或者，他提供的信息）似乎在无形中引导着他们走向最危险的选项。
豆子不知何时醒了，他揉了揉眼睛，看看林逸，又看看老吴，声：“吴爷爷……你身上……红的味道……变浓了一点……”
孩子无心的话语，却像一颗投入死水中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千层暗涌！
老吴的身体猛地一颤，独眼骤然睁大，看向豆子，那眼神复杂无比，混杂着一丝惊愕、一丝慌乱，甚至……还有一丝极难察觉的、近乎被戳穿伪装的恼怒？
但他很快控制住情绪，挤出一个疲惫而苦涩的笑容：“……傻孩子……那是爷爷受伤了……沾了脏东西……”
林逸却将老吴那一瞬间的剧烈反应尽收眼底。他心中的疑虑如同疯长的藤蔓，瞬间缠绕收紧。豆子的感知不会错，尤其是在这种气息方面。老吴身上的“红雾”气息，在加重？
结合老吴异常的僵硬、闪烁的言辞、对探索其他方向的消极态度……一个可怕的猜测，如同毒蛇般悄然钻入林逸的脑海。
难道……老吴在溶洞里，不仅仅是“沾染”了红雾那么简单？那红雾，或者红雾源头的那诡异红石，是否对他造成了某种……更深层次的影响？甚至……改变？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
他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放在身边的工兵铲，指尖冰凉。
“先休息吧。”林逸最终道，声音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保存体力。等后半夜，我和黑子再悄悄去那个洞口确认一下。吴师傅，您和阿红、豆子留在这里，万一……万一外面有动静，也好有个照应。”
他没有完全听从老吴的“建议”，而是做出了一个折中的决定——自己去探查那个被老吴否定的方向。同时，也将状态异常的老吴和阿红、豆子暂时分开。
老吴沉默了一下，似乎想什么，但最终只是缓缓点零头，重新闭上了眼睛，只是那搁在膝盖上的右手，手指蜷缩得更紧了。
阿红没有察觉这暗流下的汹涌，她只是担忧地看着林逸：“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有黑子。”林逸摸了摸黑子的头，“只是初步探查，不会深入。你们在这里，保持安静，注意警戒。”
他必须去验证。也必须……暂时将潜在的危险源头，隔离在阿红和豆子身边吗？这个想法让林逸感到一阵揪心的痛苦和自责，但他别无选择。
幽绿的光芒在角落里摇曳，映照着几张心思各异的脸庞。短暂的休憩之下，信任的裂痕已然无声蔓延。暗流，在这地底裂缝的寂静黑暗中，再次开始涌动。
（第二十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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