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世堂的门敞着，一股子浓郁的草药香混着淡淡的药油味扑面而来，老远就能闻见。
门内比外头热闹得多。
三开间的铺子，进深瞧着足有好几丈，比三年前扩了一倍还多。
迎面摆着半人高的药柜，一格格抽屉上贴着药材名，黑底金字，整整齐齐。
柜台后站着两个伙计，正麻利地抓药、称秤，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
左右两边摆着几张方桌，围着不少候诊的人。
有坐有站，低声交谈着，间或夹杂着几声咳嗽。
几个穿青布褂子的学徒穿梭其间，端水、递帕子，脚不沾地地忙。
安安刚跨进门，就被一个穿灰衣的学徒瞧见了。
“安安回来了？”学徒笑着接过他手里的大篮子，“快放这儿，李掌柜刚还念叨你呢。”
安安点点头，短腿蹬蹬往里走。
安安穿过前堂，后头还有个隔间，用纱帘挡着，隐约能看见里面摆着桌椅，几个医师正坐那儿给人诊脉。
最里头那张桌前，元沁瑶正坐着。
她穿一身月白长衫，袖口挽到臂，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
手里捏着脉枕，指尖搭在一个老婆婆的手腕上，眉头微蹙，听得认真。
旁边还站着两个穿锦缎衣裳的随从，瞧着像是大户人家的，却没敢出声，只安安静静地候着。
安安没上前打扰，找了个角落的凳子坐下，手撑着下巴，乖乖等着。
娘亲过，她在看病的时候，不能打扰她!
旁边一个正在碾药的老医师瞧见他，笑着逗：“安安今儿买的啥？闻着有肉香呢。”
安安扬起脸，得意地：“娘亲要做红烧肉！”
“哟，那可得多放些冰糖才好吃。”老医师哈哈笑，手里的碾药杵没停。
铺子外头，又进来几个客人，一进门就问：“请问元医师在吗？我们是从南郡来的，特意找她瞧病。”
柜台后的伙计连忙应：“在呢在呢，您稍等，前头还有两位。”
“唉，能赶上就好。”来人松了口气，“我这老毛病，南郡的大夫都瞧遍了，就元医师的药管用。听她一个月才来五次，可算赶上了。”
旁边有人搭话：“可不是嘛，我表姑在京城，都元医师制的那种止痛膏，京里的大官都抢着要，根本买不着呢。”
“李掌柜这眼光真毒，当年把铺子交给元姑娘，这才几年，济世堂的名声都传到京城了！”
议论声不大，却嗡呜在药香里飘。
安安听着，胸脯挺得更高了。
那是他娘亲，厉害得很。
正想着，纱帘一动，元沁瑶送那老婆婆出来，声音温和：“按方吃药，三日后再来复诊。”
“多谢元医师，多谢。”老婆婆感激地作揖。
元沁瑶刚转身，就瞧见角落里的安安，走到他身边。
“回来了？”她蹲下身，摸了摸他的脑袋“没摔着吧？”
安安摇摇头，伸手抱住她的脖子，在她耳边声：“娘亲，我刚才看到糖葫芦了，想吃。”
元沁瑶被他气笑了，捏了捏他的脸蛋：“好!馋猫！等忙完了，娘亲带你去买。”
“噢耶!娘亲最好啦！唔唔…”
安安兴奋大声叫，忘记了。
公共场合，不能大声话话！
安安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巴!然后鬼鬼祟祟地。
“娘亲最好了，无敌的好!”
“你这鬼!有奶便是娘啊！娘亲要干活了，你乖乖的!”
元沁瑶摇了摇头，真是个令人头疼的家伙。
嗯呐!乖乖!
鬼点了头。
李掌柜从后堂走出来，手里拿着本账册，见了元沁瑶就道：“元姑娘，京城那边又来催了，问那批新药啥时候能发。”
元沁瑶直起身，淡淡道：“让他们再等等，药材还得晾几日，不能急。”
“哎，好嘞!。”李掌柜应着。
谁能想到，三年前那个带着奶娃娃的女子，如今成了济世堂的顶梁柱呢。
元沁瑶没再多，转身对候诊的人温和道：“下一位。”
……
半个时辰之后
“好无聊啊！”
“呜呜呜呜呜……谁救窝!”
“娘亲什么忙完啊！好想回家啊！”
“娘亲的娃娃要饿贬呀！”
“窝的糖葫芦”
“绿豆饼”
“红烧肉”
……
鬼头坐不住了，口水都要流下来。
哦!
双眼放光!
俺老孙来也！妖魔鬼怪通通闪开!
好像看到什么好玩的啦！
鬼头从凳子上滑下来，短腿蹬蹬跑到碾药的老医师旁边。
“张爷爷，我来帮你！”他仰着脸，伸手想去够石碾子旁的药杵。
老医师笑着把药杵往他面前推了推：“行啊，我们安安来帮忙，这药肯定碾得更细。”
安安攥着比他胳膊还粗的药杵，踮着脚尖，使出吃奶的劲儿往下压。
石碾子里的苍术被压得“咯吱”响，他脸憋得通红，额头上很快渗了层薄汗。
“慢点儿，别累着。”旁边抄药方的王医师瞅着他，打趣道，“娃娃这力气，将来能当药童了。”
安安头也不抬，喘着气：“我早就能当药童了！娘亲配药的时候，我还能帮她递药罐呢！”
“哦？这么厉害？”王医师放下笔，故意逗他，“那你，这苍术是治啥的？错了可要打手心。”
安安停下动作，歪着脑袋想了想，奶声奶气地：“娘亲，肚子疼、拉肚子的时候，就可能用到它！还能赶走肚子里的虫子！”
老医师哈哈笑：“没错没错，这都知道，比你王爷爷当年强多了。”
王医师假意叹气：“哎，看来我这把老骨头，要被家伙比下去咯。”
“哈哈哈哈王爷爷一点也不老！长命百岁！”
安安被逗得咯咯笑，手里的药杵也挥得更起劲，短腿还跟着蹦跶了两下。
“哈哈哈……老夫我啊！可不想成千年老妖怪呦！怪受罪哦！”王医师捋着山羊胡，眼角的皱纹都笑成了花。
安安手里的药杵猛地一顿，圆溜溜的眼睛瞪得溜圆，眉头皱成了疙瘩，脆生生地追问：“为什么呀？”
他歪着脑袋，声音软乎乎的，“安安觉得长长久久活着好开森啊！——有娘亲在呀。娘亲还会做香喷喷的漂亮饭饭哦！”
这话时，他下意识地放轻了声音，脑袋偷偷往元沁瑶给人看病的方向瞟了瞟，手还拢在嘴边，生怕娘亲听见似的，又接着叽叽喳喳：“还有伙伴一起玩泥巴、采花呀！多好玩啊！”
他顿了顿，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却又很快扬起脸，语气格外真诚：“唉，安安虽然没有爹爹，但是有娘亲疼就够啦!没关系的!安安才不会哭鼻子呢!”
家伙思考一下 。
他又凑近王医师，声音带着点古灵精怪的疑惑：“唔唔！难道王爷爷不想和爹爹娘亲一直在一起吗？”
哈哈哈哈哈
王医师被这一连串孩子气的追问逗得愣了愣，随即朗声大笑，伸手轻轻揉了揉安安的头顶：“家伙啊！爷爷当然想啦！只是爷爷年纪大了，随口笑呢。”
他望着安安清澈的眼睛，语气软了下来，“像你这样有娘亲疼、有伙伴陪，能开开心心活着，才是最好的呀。”
安安似懂非懂地点零脑袋，手重新握紧药杵，又歪着嘴问：“嗯呐!那王爷爷现在开森咩？”
……
着着
药粉渐渐细了，他用扫帚把碾子边的药粉扫进去，又学着老医师的样子，用细筛子筛了筛，动作有模有样。
一个候诊的大婶看着他，笑着对旁边的人：“这孩子真乖，不像我家那子，除了上树掏鸟窝啥也不会。”
安安听见了，仰起脸，得意地：“娘亲，学好本事才能帮人。等我长大了，也要像娘亲一样，给好多好多人看病！”
“哟，志向不啊。”抓药的伙计路过，顺手摸了摸他的头，“那以后可得多吃点饭，长高点才能够着药柜最上层的抽屉。”
安安挺了挺胸脯：“我每都喝两碗粥呢！很快就能长高！”
正着，他瞧见元沁瑶诊完脉，正站在柜台前跟伙计交代什么，忙丢下药杵，跑到她身边，举着手里的细筛子：“娘亲你看，我碾的药！”
元沁瑶低头看了眼筛子里细细的药粉，眼里漾起笑意：“我们安安真能干。”她从兜里摸出颗用糖纸包着的麦芽糖，塞到他手里，“奖励你的。”
安安眼睛一亮，攥着糖，又跑回老医师身边，献宝似的晃了晃：“张爷爷你看，娘亲奖我的！”
老医师笑着点头：“该奖，我们安安是济世堂的功臣。”
安安咧开嘴笑，把糖纸剥开一角，舔了舔。
呜呜呜呜呜幸福倍加速!
全宇宙最快乐的娃娃!
鬼就是容易满足!
时候有人宠着爱着，长大了就没有那份快乐了!
糖可以自己买，但是买糖人或许已经不在了。
糖有时候是甜的，有时候是苦的，但是记忆里那股甜已经不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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