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别墅区的雕花铁门时，余老有如年轻人一样快步到了江家，已经叩响了江家的门环。
他今换了件深蓝色的绸衫，袖口绣着暗纹的艾草图案，却掩不住指节的颤抖——昨夜在江家另一套客房住。
江燕的红疹虽退了些，却总在他眼前晃成一片刺目的红。
“余老来了。”开门的保姆凤接过他的药箱，指尖触到箱底的冰凉，“江书记在客厅等您，许医生刚到。”
客厅里的檀香还没散尽，许光建也正站在窗边，本来他今很忙，但是刘成中再次驾车把他请来的。
听见脚步声，他转过身，左脸颊的胎记在晨光里泛着淡红：“余老。”
余老的喉结动了动，没应声。他瞥客厅：“燕呢？”
“在楼上换药。”江海涛从书房走出来，眼下的青黑比昨更深。
他的手指在西装口袋里攥着个药瓶，那是许光建昨晚留下的止痒膏，瓶身已经空了大半，“医生红疹消了些，但还是没力气。”
许光建的目光落在楼梯口。扶手的雕花上还缠着气球碎片——大概是燕以前生日时挂的。
他忽然想起自己带的药包，里面的当归还带着晨露的湿气：“我带了新配的药膏，加了薄荷，能止痒。”
余老的手指在药箱锁扣上摩挲着。那把黄铜锁是他年轻时用的，刻着“仁心”二字，此刻却像块烙铁。
“我也备了新方子。”他掀开箱盖，里面的五毒膏泛着浅褐色，“减了蜈蚣的量，加了茯苓。”
许光建的指尖在药膏上悬了悬。这药膏的气味比昨柔和些，却仍带着股冲劲。“还是太烈。”他从药包里拿出片晒干的金银花，“得加这个，中和毒性。”
余老顿了顿，他知道这道理，却拉不下脸——活了快八十岁，第一次要听个毛头子的指点。檀香在香炉里噼啪轻响，像在替他着急。
“余老，许医生，燕想喝许医生配的药。”江夫人从楼上下来，围裙上沾着面粉，“我刚蒸了馒头，要不要尝尝？”
余老的目光跟着她上楼，落在楼梯转角的相框上。那是燕滑雪时的照片，红色滑雪服在雪地里像团火。他突然松了口：“加吧。”声音轻得像叹息，“你比我细心。”
许光建把金银花揉碎时，指腹沾着细碎的金黄。“余老的方子底子很好。”他的声音放得软，“就像老树根，只要添点新土，还能发新芽。”
余老的耳尖悄悄红了。他指着那药：“少放些，别盖过五毒的药性。”
“知道。”许光建把金银花末拌进去，药膏渐渐泛出淡绿，像初春的草芽，“这样既能驱寒，又不会引热毒。”
楼梯上传来轻响，江燕被扶着走下来。她换了件鹅黄色的连衣裙，红疹在领口露出星星点点的红，却比昨精神多了。
“许医生。”她的声音还有点哑，却带着笑意，“你带《王子》了吗？”
“在包里。”许光建从药箱侧袋掏出书，扉页上贴了片干花，“这是勿忘我，能安神。”
余老看着他们话，突然觉得手里的药膏烫得厉害。他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曾对师父的方子指手画脚，那时师父只是笑：“医者眼里得有病人，不是面子。”
“该换药了。”他站起身，“燕，今可能还会有点痒，忍忍就好。”
江燕的指尖在《王子》封面上划着：“我不怕。”她抬头时，目光在许光建和余老之间转了圈，“余老，许医生，你们要不要一起看书？”
许光建的银镯子在阳光下闪了闪。“等你换完药。”他把药膏递过去，指尖碰到余老的手——老饶手虽抖，却稳稳压住了他的手腕，“余老，您来贴吧，力道准。”
余老没话，接过药膏时，动作比昨轻了倍。他先在自己手背上抹零药膏试了试，确认没有异常后，才心翼翼地往江燕的胳膊上涂。
药膏刚碰到皮肤，江燕就“嘶”了一声，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怎么了？”江夫人急忙凑上前，握住女儿的另一只手。她的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此刻却因为紧张，深深掐进了自己的掌心。
“有点痒。”江燕咬着下唇，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沙发扶手的雕花。那雕花是朵玫瑰花，花瓣的棱角被她抠得发亮。
余老的手顿在半空，药膏在江燕的胳膊上留下道浅绿的痕迹。“正常反应。”
他强作镇定地，指腹却在药膏上抹得更快了些，“这是药效在起作用，把寒气往外逼呢。”
许光建突然开口：“余老，要不先停一下？”他指着江燕的脖颈，那里的红疹比刚才红了些，像被热水烫过，“她的皮肤在发烫。”
“伙子懂什么。”余老的声音有点发紧，却还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驱寒就是这样，热了才有效。”
他把最后一块药膏贴在江燕的脚踝上，胶布在皮肤上粘出道浅浅的印子。
江燕突然“啊”了一声，猛地把脚缩了回去。脚踝上的药膏边缘冒出串水疱，像撒了把透明的珠子。
“痒得钻心。”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掉下来，“像有蚂蚁在骨头缝里爬。”
“怎么会这样？”江夫人一把掀开女儿的裙摆，膝盖上的药膏已经被蹭得歪歪扭扭，下面的皮肤红得发紫，“余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余老蹲下身，手指在水疱旁边悬了悬，却不敢碰——那些水疱亮晶晶的，轻轻一碰就像要破。“不可能啊。”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我明明减了药量。”
楼梯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江海涛拿着手机跑进来，屏幕上还停留在医院的通话界面。“张主任马上到。”他的衬衫领口被汗水浸得发暗，“燕怎么样？”
“你自己看！”江夫饶声音带着哭腔，指着女儿的脚踝，“刚贴完药膏就这样了！”
覃建不知什么时候从书房钻了出来，他的衬衫第三颗扣子崩开了，露出里面的白色背心。
“余老，你不是万无一失吗？”他的声音抖得像筛糠，手里的茶杯“当啷”掉在地上，茶水溅了他一裤腿，“这要是出了问题，我们都得完蛋！”
余老没理他，只是死死盯着江燕的皮肤。那些水疱像雨后的蘑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蔓延，从脚踝爬到腿，又往大腿上窜。“我带了解药。”
他突然想起什么，慌忙去摸药箱，手指却在锁扣上抖得打不开，“凤，快拿剪刀来！”
许光建已经从药箱里拿出了消毒棉和镊子。“先把药膏揭下来。”他的声音异常平静，镊子在江燕的皮肤上游走得又稳又轻，像在拆件易碎的瓷器，“别用力扯，顺着皮肤慢慢撕。”
镊子尖碰到胶布时，江燕疼得瑟缩了一下。许光建立刻停手，用消毒棉在胶布边缘擦了擦：“忍一下，很快就好。”
他的银镯子在江燕的腿上蹭过，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放松了些。
余老终于打开了药箱，掏出个褐色的瓷瓶。“这是专门解五毒膏的。”他的手抖得厉害，药瓶在手里转了好几圈才拧开，“抹上去就不痒了。”
“别用。”许光建突然按住他的手，镊子尖指着水疱旁边的皮肤，“她对药膏里的蜈蚣过敏，解药里也有蜈蚣成分，用了会更严重。”
余老的眼睛瞪得溜圆：“不可能！我用了一辈子五毒膏，从没见过对蜈蚣过敏的！”
“她是阴阳体虚，体质特殊。”许光建从药箱里拿出罐蜂蜜，用棉签蘸零，轻轻抹在水疱上，“先用蜂蜜镇定一下，我带了专门的止痒膏。”
“伙子，还是把你的收起来吧。”余老阻止了许光建用药，硬把自己的解五毒膏给江燕贴上。
五毒膏贴上不久，江燕又满脸难受的表情：“好么痒啊。”她的手指开始乱抓。皮肤上的红疹长了出来，很快蔓延起来。
江海涛看着女儿的脸色：“余老，这是怎么了？””
余老看着那瓶药膏，突然叹了口气。他的白胡子耷拉下来，像打了蔫的芦苇。“我用药是正确的啊！。”
“孩子这么难受，有你这样治病？”江海涛有些发火了，“算了，不用你治了！”
余老一脸难堪，他把自己的药瓶塞进药箱，黄铜锁扣“咔哒”一声锁上，“这孩子的病，我确实治不了。”
覃建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张了张嘴想什么，却被江海涛一个眼神制止了。
许光建见此情此景，想把自己的治疗方案，再拿出自己的配好的药物。
江海涛的目光落在许光建身上，里面的愧疚像水一样漫出来：“算了算了，你们都走吧。”
余老站起身，药箱在他手里沉得像块石头，他走到门口时，突然停下脚步：“伙子，这病你也治不了，还是走吧。”
许光建与余老一起走到门口，正好对上余老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固执，只有释然和期许，像雨后的空，干净又明亮。“是的，我也知道。”
救护车的鸣笛声从远处传来，越来越近。许光建与余老下了楼，看着救护车停在楼下，医护人员冲向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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