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蓝色的光点,如同暗夜荒漠中唯一的星辰,在荀纬前方数丈外幽幽悬浮、缓缓旋转,散发着纯净、清凉、与这片死寂暗红格格不入的柔和光芒。那空灵、古老、带着指引与淡淡悲怆的少女歌声,虽已随着洼地中光晕的消散而不再响起,但其旋律与意念,却仿佛烙印般,回荡在荀纬的心神深处,成为他在这片充满混乱呓语、阴风怒号的绝地中,维持最后一丝清明与方向的唯一灯塔。
循着这微光指引的方向,荀纬拖着沉重如灌铅的双腿,在暗红荒漠中艰难跋涉。每一步踏出,都伴随着钻心的疼痛与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经脉中,强行吸纳的狂暴能量与自身混沌丹元的冲突依旧,如同无数细的冰刀在缓慢切割、冻结。眉心道印的悸动微弱却持续,与前方那银蓝光点,以及手中冰冷黯淡的罗盘碎片之间,存在着一种极其微妙的、若即若离的共鸣,仿佛三者同出一源,被无形的丝线牵引。
身后,那被符印惊湍虫潮,在最初的躁动与试探后,终究未能抵挡对“猎物”与“异物”(银蓝光点)的本能贪婪与某种更深层的、源自这片绝地对“异质”存在的排斥,再次如影随形地追了上来。只是,不知是忌惮那已消散的符印可能还有残留威能,还是那银蓝光点散发的气息让它们感到不适,虫潮并未像之前那样疯狂地、不计代价地扑击,而是保持着数百丈的距离,如同阴魂不散的暗红潮水,远远地缀着,嘶鸣着,等待着荀纬力竭倒地,或者那令它们不安的银蓝光点消失。
荀纬对此心知肚明。他不敢有丝毫停歇,甚至不敢将速度放慢分毫。虫潮的尾随,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逼迫他榨干体内最后一丝潜能,在剧痛与眩晕中,强迫自己前进,再前进。他不再试图完全摆脱虫潮——那在目前状态下是痴人梦——只求能拉开足够距离,不被瞬间合围。
而那宏大诡异的呓语声浪,在离开那处洼地节点后,便再次清晰起来,如同无形的幽灵,环绕在他周围,试图钻入他的脑海,侵蚀他的意志。这一次,呓语的内容似乎变得更加具体,更加……具有指向性。除了之前的混乱、怨毒、诱惑之外,荀纬竟能更清晰地捕捉到一些断续的、充满恶意的、仿佛直接针对他这个“闯入者”的低语:
“来……了……又……一……个……妄……想……者……”
“光……是……虚……妄……归……于……黑……暗……”
“留……下……吧……成……为……此……地……养……料……”
“汁…枢……是……坟……墓……钥……匙……是……祭……品……”
这些低语,时而在左,时而在右,时而仿佛从地底传来,时而如同在耳边呢喃,真伪难辨,充满了蛊惑与恐吓。若非有银蓝光点的指引与眉心道印那微弱的共鸣坚守灵台,荀纬毫不怀疑,自己早已在这无尽的精神折磨与肉体痛苦中崩溃、迷失,沦为这呓语的俘虏,或者身后虫潮的食物。
“虚妄?坟墓?祭品?”荀纬心中冷笑,对这些充满恶意的低语充耳不闻,只是紧紧盯着前方那一点稳定的银蓝微光。经历了遗迹崩毁、空间乱流、虫潮围杀、绝地逃亡,他早已明白,在这等凶险之地,任何看似合理的“劝告”或“恐吓”,都可能是致命的陷阱。唯有这出自“玄胤”真君遗留节点、与自身道印、碎片同源的指引,才是此刻唯一可以、也必须相信的“真实”。
银蓝光点并非直线前进,而是以一种奇异的、仿佛遵循着某种特定轨迹或避开某种“禁忌”区域的方式,在起伏的沙丘、扭曲的岩柱、深不见底的沟壑间穿梭、转折。荀纬紧随其后,不敢有丝毫偏离。他注意到,光点经过的路径,周围环境中的阴冷煞气与死寂星辰之力,似乎会变得相对“稀薄”或“平静”一些,而那如影随形的诡异呓语,在这些区域也会相对减弱。而一旦偏离光点指引稍远,那种被恶意窥视、被负面能量侵蚀的感觉便会骤然增强。
“这光点……不仅在指引方向,似乎……也在一定程度上,‘净化’或‘排斥’着路径上的污秽与混乱?”荀纬心中有所明悟。这让他对“玄胤”真君的手段更加钦佩,也对这指引的终点,多了几分期待与警惕。“中枢”……到底隐藏着什么?
随着不断深入,地势开始发生明显变化。单调的暗红荒漠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颜色更加深沉、近乎紫黑、仿佛被烈焰反复焚烧、又经无尽岁月风化的、奇形怪状的焦黑岩石地带。空气中弥漫的,除了阴冷煞气与死寂星力,更多了一种浓烈的、仿佛硫磺与腐肉混合的、令人作呕的焦糊与腥臭气味。地面不再仅仅是砂石,开始出现零散的、扭曲的、仿佛某种巨大生物骨骼风化后的惨白碎片,以及一些闪烁着幽暗金属光泽的、不知名的矿物结晶。
远处,那些在刚进入这片绝地时便望见的、如同山岳般巍峨的阴影轮廓,此刻变得越发清晰、庞大。荀纬终于看清,那并非自然的山峦,而是一片……无比宏伟、却又残破到极致的、建筑的废墟!
断裂的、高达数百丈、表面布满狰狞裂痕与诡异焦痕的巨大石柱,如同巨神的断指,斜插在焦黑的大地之上。坍塌的、绵延不知多少里的、由某种漆黑如墨、却泛着暗沉金属光泽的巨石砌成的城墙残垣,如同巨兽的脊骨,蜿蜒起伏。无数奇形怪状、或大或、或像宫殿、或像高塔、或像祭坛的废墟,杂乱地堆积、散落,构成了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死寂的、散发着无尽岁月沧桑与惨烈毁灭气息的——上古城市,或者是……战场的遗迹!
废墟之中,隐约可见更加浓郁、几乎化为实质的灰黑色阴煞死气,如同瘴雾般缭绕不散。那些诡异的、直透神魂的呓语声,似乎也正是从那片废墟的最深处,如同潮汐般,不断涌出,回荡在整个绝地。
银蓝光点,此刻正坚定地、笔直地,指向那片无边无际、如同沉睡巨兽般的上古废墟!而荀纬循着光点,也已来到这片焦黑岩石地带与废墟边缘的交界处。前方,是一条被巨大力量生生撕裂出的、宽达数百丈、深不见底的巨大地裂峡谷,仿佛将这片绝地一分为二。峡谷对岸,便是那片沉默、死寂、却散发着令人心悸气息的废墟。
光点,在峡谷边缘停了下来,静静地悬浮着,光芒似乎比之前明亮、稳定了一些,指向对岸废墟中,某个隐约可见的、似乎比其他残骸保存得稍好一些的、如同金字塔般层层堆叠的、顶部似乎有着平台结构的巨大建筑的阴影。
“必须……过去。”荀纬望着眼前深不见底、黑气弥漫的峡谷,又看了看身后远处那片蠢蠢欲动的暗红虫潮,深吸了一口带着浓烈焦臭与阴煞的空气。他知道,虫潮不敢轻易踏入这片焦黑岩石地带,或许是因为这里残留着某种让它们恐惧的气息,但一旦他停下,或者试图退回,虫潮绝不会放过他。而前方,虽然看似更加凶险,但至少,有这银蓝光点的指引。
然而,如何跨越这数百丈宽、深不见底、黑气弥漫的峡谷?以他现在的状态,别飞遁,就连强提一口气跃出数丈都难。
就在荀纬皱眉苦思之际,他手中那枚一直冰冷黯淡、仿佛顽石的罗盘碎片,在靠近峡谷边缘、银蓝光点下方时,竟再次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无误的震动!与此同时,眉心混沌道印的共鸣也骤然加强!
紧接着,荀纬脚下的焦黑地面,那看似坚硬、毫无异常的岩石,在银蓝光点的照耀下,竟隐隐浮现出一行极其古老、微、几乎与岩石纹理融为一体的、由某种银蓝色微光构成的——符文!这符文并非镌刻,倒像是某种能量印记,只有在特定条件(银蓝光点照耀、碎片与道印共鸣)下才会显现。
符文线条古奥,与之前岩柱上的纹路、血色符印的笔画隐隐相似,却更加简洁、流畅,其核心,也是一个与罗盘碎片轮廓契合的凹槽虚影。
荀福心中一动,毫不犹豫,忍着右臂的剧痛,用左手将那枚黯淡的碎片,轻轻按向那浮现的符文中心、凹槽虚影的位置。
“嗡……”
没有惊动地的异象,只有一声轻微的、仿佛机关契合的嗡鸣。碎片触及符文凹槽的刹那,其本身依旧黯淡,但那地面浮现的银蓝符文,却骤然光芒大盛!光芒顺着符文的线条流淌、延伸,瞬间在地面勾勒出一个直径约一丈的、完整的、复杂的圆形阵图!阵图中心,正是那枚碎片。
紧接着,阵图光芒流转,一股温和却稳定的空间波动,自阵图中荡漾开来。光芒向上延伸,在荀纬面前,构筑出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薄薄的、由纯净银蓝星光组成的、微微荡漾的——光桥虚影!光桥并不凝实,甚至有些透明,但一头连接着荀纬脚下的阵图,另一头,则遥遥指向峡谷对岸,那片废墟边缘的某处。
传送阵?不,更像是……一座临时的、单向的、由星光能量构成的桥梁!
荀纬心中震撼,对“玄胤”真君的手段更加叹服。这绝地之中,竟还隐藏着如此精妙的、需要特定“钥匙”与“共鸣”才能激发的传送或渡越节点!
没有时间惊叹,身后的虫潮嘶鸣似乎因为银蓝光桥的出现而变得更加焦躁。荀纬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强撑着踏上了那看似脆弱、却散发着稳定空间波动的银蓝光桥。
脚步落下的瞬间,并无踩踏实物的感觉,却有一股柔和而坚定的力量将他托起。光桥微微荡漾,承载着他的重量,向着对岸,无声滑校
荀纬回头,最后望了一眼身后那片暗红的荒漠,以及远处那如同血色潮水般涌动、却终究不敢踏入这片焦黑岩石地带的虫潮。然后,他转过头,目光坚定地望向前方,那片越来越近的、沉默、死寂、却仿佛隐藏着一切答案的——上古废墟。
光桥载着他,稳稳地渡过了深不见底的峡谷。当他双脚踏上对岸那冰冷、坚硬、布满瓦砾与碎石的废墟土地时,身后的银蓝光桥与地面阵图的光芒,如同完成了使命,悄然消散,不留一丝痕迹。只有那枚黯淡的碎片,轻轻落回他掌心,依旧冰冷。
而那一直指引他的银蓝光点,在荀纬踏上废墟土地后,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力量,闪烁了几下,终于彻底黯淡、消散,化为点点星辉,融入这片死寂的空气中,再无踪影。
最后的指引,消失了。接下来,只能靠他自己,在这片埋葬了上古辉煌与惨烈的、危机四伏的废墟中,去寻找那“中枢”,去探寻真相,去寻那一线……渺茫的生机。
荀纬握紧手中冰冷的碎片,抬头望向废墟深处,那金字塔状建筑的阴影。阴风呜咽,卷起焦黑的尘土,夹杂着若有若无的、更加清晰、更加诡异的呓语与……仿佛金铁交击、又似万灵哀嚎的余音,在断壁残垣间回荡。
新的征程,或者,更深的绝境,就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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