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郡，胡邸望月楼。
夜色沉重如铅，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空气中焦灼与不安浓得化不开，像是被无形之手紧紧攥住，连安息香的甜腻都透着一股腐败的腥臭。
元玄曜刚踏入房门，还未来得及卸下马背上的风尘，甚至来不及感受从曹妃镇连夜疾驰而来的疲惫。
曹妃镇水下龙藏的血腥，与 “玄武门之誓” 的真相，如同一柄柄淬毒的刀，在他灵魂深处疯狂搅动，撕裂着他二十年的认知。
此刻，他那张冷峻的脸比月色更苍白，眼底深处两簇幽火无声燃烧，那是极致悲痛后淬炼出的冰冷决绝。
“少主！”
房门轰然洞开，木屑飞旋，在炭盆火光里像破碎的旧日残片，映照着来者狼狈的身影。
张穆之魁梧的身躯踉跄冲入，每一步都沉重得让屋宇微颤，仿佛他肩上扛着千钧重担，又像被无形的力量猛地推搡。
他胸前的铠甲被利刃撕开一道豁口，从左肩斜贯腹部，深可见骨。
内衬的皮甲浸透鲜血，暗沉的红像是刚从地狱深处挣脱，散发着浓烈的铁锈味。
他顾不上自己，青筋暴起的手死死攥住元玄曜的手臂 —— 那颤抖是抓住最后一丝希望的本能，并非失血的虚弱，而是对即将到来的浩劫的恐惧。
剧痛与失血让张穆之摇摇欲坠，几乎靠元玄曜撑着才能勉强站稳。
他声音嘶哑，眼中布满血丝，写满了极致的焦灼与未散的后怕，每一个字都像被风沙磨砺过的石子，粗粝而沉重：“齐都头擅太重…… 林姑娘已稳住心脉，暂无性命之忧。”
张穆之的目光在他与内室之间快速扫过，像在确认某种更深的忧虑，又像被惊扰的夜枭，警惕地环顾四周。
他喘息急促，声音沉重得令人心悸：“少主，出大事了！我，我带回了孔将军的五羽羽檄！”
五羽羽檄！
元玄曜的呼吸瞬间被无形力量扼住，胸口像被巨锤猛击，心脏被一只铁手死死攥紧，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北齐军制中，五根翎羽插于檄文，那是 —— 国难临头！
足以动摇国本，甚至亡国灭种的最高级别警讯！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他握着鱼肠剑的指尖蔓延，直抵脊骨，热血仿佛凝固，他的心在这一刻沉入无底深渊，像一块巨石，无助地坠落。
他扶住张穆之摇摇欲坠的躯体，掌心温热的血刺痛着他的神经 —— 那是兄弟的命悬一线，也是忠诚的重压，沉甸甸地让他几乎无法承受。
那股浓重的死亡气息混合着张穆之身上尚未干涸的血腥味，刺激着元玄曜的感官，让他胃里一阵翻涌，几乎要作呕。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声音低沉，像地底的闷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已尽职，去休息。剩下的，交给我。”
他看向闻声赶来的婢女，她们面色苍白，眼中充满了恐惧与不安，连呼吸都变得心翼翼，仿佛怕惊动了什么。
元玄曜的眼神如新出鞘的刀锋，冰冷不带一丝温度，直刺她们心底：“看好她。”
他指的是内室的林妙音，声音里的警告让空气瞬间凝固，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人心里：“她若有事，你们便提头来见！”
内室，烛火摇曳。
林妙音眉心微蹙，似在梦中感应到弥漫的血腥与绝望，清冷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安。
她纤细的睫毛微微颤动，指尖无意识地抠紧袖口，似想抓住什么无形之物。
那双平日里洞悉万物的凤目，此刻也流露出几分迷茫与担忧，仿佛在抗拒着即将涌入的噩梦，更担忧那噩梦将如何吞噬眼前这个男人。
她的目光短暂掠过窗外，似有星象在脑海中破碎。
元玄曜将张穆之交给亲卫处理，并吩咐军医立刻救治，随后，他大步流星走向临时据点的议事厅。
军帐的厚重感透过炭盆的火光，在空气中弥漫着皮革与刀油的干燥气息。
墙壁上挂着的北齐布防图，此刻也显得格外沉重，仿佛承受着难以言喻的重压，像一张被血泪浸透的旧画。
张穆之被按在椅上，仍大口喘息，胸口剧烈起伏，伤势极重。
他从怀中掏出一卷被层层油布包裹的竹筒 —— 那竹筒早已浸透鲜血，油布被血浸润得发硬，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温度，仿佛还残留着战场上未散的硝烟与死亡的气息。
他双手颤抖着奉上，那份沉重仿佛压着千钧，也压着他所有的希望与绝望：“少主，这是孔将军让属下拼死送回来的羽檄！”
他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带着血的味道，仿佛从破碎的肺腑中挤压而出，满是浓烈的不甘与悲愤。
元玄曜接过竹筒，入手滚烫 —— 那是张穆之的体温与鲜血，是忠诚与牺牲凝结的重量。
他撕开油布，露出里面的檄文，封口用火漆死死封住。
火漆之上，赫然印着一个展翅欲飞、睥睨众生的图腾 —— 玄鸟！
那玄鸟的瞳孔仿佛活了过来，森然凝视着他，带着一种不属于北齐的诡异与邪恶，与黑风谷中那面血色令旗上的玄鸟，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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