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瞒您，” 尚和平语气带上几分落寞，“这次出来到关外有些日子了。托了世交的关系，请刘家镇上的两位哥哥帮忙，想弄个清白的身份，也好图个将来……”尚和平抬手给李队长倒茶。
“唉，虽带零钱财，也有些护院的弟兄跟着，但终究是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啊……”
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可今日，眼看我的救命恩人程九爷，被个不开眼的土匪如此欺上门来？我实在是没忍住，这才冒昧出面。让李队长见笑了！”
一旁的程万山眼睛猛地一亮，他终于听出门道了！和尚这是要借势啊！驱虎吞狼，借刀杀人！这番真假难辨的辞，这突如其来的“官家子弟”身份，这摆下的迷魂大阵，实在是高！
“哪里哪里，” 李队长连忙摆手，态度比刚才又客气了几分，他虽然对京城、蜀地的官场弯绕绕不太明白，但对关东地界的土匪可是门儿清。
“尚兄弟言重了。不过你那土匪，就是今上午那个敢开枪的桃花眼？他娘的，连……连官家的人都敢招惹？” 他差点把“你这样的”出口，及时刹住了车。
“您看得明白，东山寨的二当家花蝴蝶确实一副桃花眼，那是个好色的主儿，他看上了王家姑娘，今上午就是特意来找六姑娘的。就因为没见着，所以才故意找九爷的晦气。”
尚和平只王家姑娘，故意隐去五姑娘没提，只和奉王队长订了亲的六姑娘，得半真半假，火候恰到好处。
“有这事儿？！好他个色胆包的玩意儿！王队长的人也敢惦记，真是活腻歪了！” 李队长猛地一拍桌子，眼睛瞪得溜圆，随即又眯了起来，里头闪过一丝精光，“这么，六姑娘是故意躲出去了？”
“倒也不全是躲他，” 尚和平语气平稳，像唠家常，却又字字千斤，“老话得好，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六姑娘一个没出阁的姑娘，被土匪给惦记上，急火攻心病得着实不轻。”
“所以，王家姑娘怕他是真，病了也是真，去旅顺口瞧病更是真。只是这么躲着，终究不是个常法。”尚和平故意叹了口气，一副恶鬼难缠的无奈。
“那你上午为啥不早——！！” 李队长声音里带了火气，腮帮子咬得紧紧的，“上午挑明了，当场就能拿下那贼子，岂不干净利落！”
尚和平就势一个拱手，礼数周到，话却软中带硬：“李队长息怒。您想，秦桧还有仨朋友呢。上午您身边就十几个兄弟，他花蝴蝶手下可有百十号亡命徒挤在店里店外。”
“那些不全是你的人？”李队长心有余悸。
尚和平摇摇头，“真要当场撕破脸，狗急跳墙，咱们难免吃亏。六姑娘确实不在家，他强求也无果。当着那么多土纺面，有些话，恕我当时不能透。”
他顿了顿，观察着李队长的神色，继续道：“李队长您是明白人，讲究仁义，六姑娘外出看病不在家，您体谅王家难处，放了王家兄弟，不为难九爷。这份情谊，我尚和平记下了。”
他话锋一转，既给了台阶，也隐隐亮出了锋芒：“来日方长，山水有相逢。无论是奉府，还是直隶京城，将来总有再碰头的时候，到时候，必定还您这个人情，行个方便。”
李队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里跟明镜似的——强扭的瓜不甜，何况这瓜眼下还不在藤上。
既然事已至此，不如顺水推舟卖个人情。
他强压下火气，梗着脖子道：“尚兄弟，我带的兄弟是不多，但真要摆平一个花蝴蝶，也不算难事！”
“那是自然。只是，我们和土匪犯不上硬碰硬，咱从长计议。”尚和平知道李队长上套了。
“只是没接到人，我回去没法和王队长，不，即将上任的营座，没法交代啊。”李队长的确苦恼，本来以为是一趟轻松的美差，没想到被一个淫贼搅了局。
“李队长您别急，接不到人是有缘由的，咱们把这个缘由交到营座面前，也算绝了后患，您呢？”看李队长眼睛放光，尚和平继续：“我估么着，这花蝴蝶明个儿就会去任家油坊，不如您来个守株待兔……”
“噢，何出此言？愿闻其详！”李队长激动得倾身靠近。
“是这么回事儿……”尚和平也主动靠近些。
正着，九奶奶王喜莲开始带着人上菜了，“该吃饭了，你们兄弟一边喝一边唠。”
注定又是一顿推杯换盏的大酒，真是应了“喝近赌远”那句老话儿，热气腾腾的菜肴瞬间拉近了距离，还没到二更，李队长就已经左手搂着程万山喊“九爷”，右手搂着尚和平的肩膀，一口一个“尚兄弟”，亲热得如同多年故交。
趁出去解手的功夫，尚和平走到院子的阴影里，对着黑暗低声道：“老猫，带兄弟们轮流吃点热乎饭，歇歇脚。放哨的警醒点，其他人该休息休息！”
“是！师傅！” 阴影里传来老猫低沉短促的回应。随即，院里院外那些几乎融入黑暗的人影开始悄无声息地移动、轮换。
尚和平兀自在黑暗里站了一会儿，目光略过黑沉沉的山脊，投向东边——任家油坊的方向，那里有他一份沉甸甸的牵挂。
屋里酒桌上的李队长，也不是全然醉了，心里清明着：堂堂奉巡防营营长要个人，生生被一个土匪给搅了局，这要传回营里，营座震怒，他李队长的脸往哪儿搁？往后在行伍里还怎么混？更要命的是，没接到六姑娘，回去怎么跟营座交代？营座那脾气，能轻饶了他？
“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他心里盘算着明就按照昨晚尚和平所，领着自己那十几个兵，朝任家油坊守株待兔去，“妈的，花蝴蝶，老子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吃了熊心豹子胆，往老子枪口上撞。”
第二一早，李队长命令两个机灵点的士兵快马加鞭去刘家沟镇上找伍万求证，并看看能否搬来援兵，自己则带着剩下的十个士兵，调转马头，再次折返，悄无声息地摸向了任家油坊。
然而，李队长还真就瞧了花蝴蝶，他的色胆果然是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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