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三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仿佛在弹奏一首无声的、充满杀机的乐曲。待教徒禀报完毕，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低沉，仿佛砂纸摩擦着朽木：“康延孝那个莽夫，空有数万大军，却只会一味强攻，徒耗兵力，进展缓慢。教主伤势未愈，如今已随右使远遁吐蕃行事。但若是我等能借康延孝之力，重夺蜀中旧地，到时想必教主也会对我等高看一眼。因此，，时间，耗不起。”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今夜，便是这剑州城破之时。里应外合，方是上策。”
他取出一支比指还细的竹管，用蜡密封得极其严实，递给一名身材矮、动作轻盈如猫的教徒：“阿七，你的轻身功夫最好，趁现在夜色最深，守军疲惫，设法潜出城去。将此信传递给康延孝。与他约定，子时三刻，以城中三处火起为号，他见信号，便挥军全力攻城，不计代价！我等在城内，或夺门，或制造最大混乱，助他一举成功！”
名叫阿七的教徒接过竹管，无声地点零头，身形一晃，便如同鬼魅般融入霖窖出口的黑暗之中，踪迹全无。
郑三的目光扫过剩下的教徒，开始分派任务，他的指令清晰而冷酷：“黑鼠，你带两人，负责粮仓附近的草料场，火势要猛，要快，吸引守军注意。毒蝎，你带三人，目标是靠近南门的那段脆弱城墙，我这里有教中秘制的火药，虽不多，但足以扩大裂痕，制造恐慌。其余人，随我行动，目标——常春，若能将其擒获或击杀，或趁乱打开城门，便是大功一件！”他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记住，行动要快，要狠，如同燎原之火，让这剑州城内内外外，彻底乱起来！”
地窖中的教徒们眼中都闪烁着狂热而服从的光芒，低声领命。一张精心编织的、里应外合的死亡之网，在剑州城最疲惫、最松懈的时刻，已然悄然收紧。
与此同时，剑州城中心，刺史府内的气氛，虽然相对安静，却也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府中的仆役大多已被疏散或征调协助守城，显得空荡而冷清。只有后堂卧室内，还亮着微弱的灯火。
钟宝灵刚刚将受了一惊吓、好不容易才哄睡着的常安轻轻放在床榻上。孩子即使在睡梦中，的身子也不安地蜷缩着，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眉头紧紧蹙起，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恐惧。钟宝灵坐在床边，伸出手，无比轻柔地抚摸着儿子稚嫩的脸颊，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怜爱和深沉的哀伤。她听着远处城中隐约传来的呼喊之声，望着窗外被火光映红的夜空，一颗心早已飞到了丈夫身边，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担忧。
此时脚步声响起，杜厚朴提着染血的长刀，带着一身硝烟和疲惫的气息走了进来。他的铠甲上又多添了几道新的创口，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夫人，”他声音沙哑，“城中的情况……越来越糟了。粮食还能勉强支撑十来，但药材，特别是止血生肌的金疮药和化解瘀毒的药散，几乎已经用尽了。伤兵数量每都在增加，许多兄弟……都因为缺医少药……”他哽住了，不下去，用力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虎目中尽是悲愤与无奈。
钟宝灵沉默着，缓缓站起身。她走到窗边，望着南面那映红际的火光，那是叛军营寨，也是她丈夫正在浴血奋战的地方。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转过身，脸上虽然带着难以掩饰的憔悴，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如同磐石：“杜大哥，局势艰难，你我都清楚。但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不能乱。春哥在城头拼命，我们在后方，就要替他稳住这最后的根基。药材的事情，我再去伤兵营看看，或许能找到些替代的草药，哪怕只能缓解一丝痛苦也好。至于安儿……”
她回头看了一眼熟睡的儿子，声音微微颤抖，但迅速又恢复了镇定，“就拜托杜大哥你了。府中还有几条隐秘的路径，你是知道的。”
这已不是她第一次这样嘱托了。这些，她早已暗中将一些便于携带的金银细软、常春的一些重要信物和几封写给王璟若的绝笔信，打点成一个包裹，交给了杜厚朴。每一次嘱托，都如同一次生离死别的预演。杜厚朴这个在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也毫不皱眉的铁汉，每次听到这如同托孤般的话语，都感觉心如刀绞，眼眶发热，只能重重地点头，用尽全身力气保证：“夫人放心！只要我老杜有一口气在，定护得郎君周全！除非我死，否则必将他送到王大人面前！”
夜色如同浓得化不开的墨，缓缓流淌，将剑州城彻底吞没。城头之上，除了少数强打精神的哨兵，大部分守军都抱着兵器，倚着冰冷的墙砖，陷入了极度疲惫的浅眠。就连主将常春，也不敢完全卸甲，只是在城楼里设的简易床铺上合衣假寐，长枪就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整个城池，仿佛都在这巨大的压力和疲惫下沉沉“睡”去，只有不安的风声和伤兵偶尔的呻吟，提示着危险的临近。
子时将至，万俱寂。突然，如同地狱的丧钟被敲响——靠近南门内侧的军用草料场，猛地爆起一团巨大的火焰，火借风势，瞬间冲而起，将半边空映得如同白昼！几乎就在同时，城内另外两处相对偏僻但堆有杂物的民宅区，也腾起了熊熊烈火！火蛇疯狂舔舐着木质结构的房屋，发出噼啪的爆响，惊慌失措的哭喊声、呼救声瞬间撕裂了夜的宁静！
“走水了！城内走水了！”
“快救火啊！”
“奸细！有奸细放火！”
城头瞬间陷入一片混乱。刚刚睡下的士兵被惊醒，茫然失措，有的慌乱地想要下城救火，有的则惊恐地望着城外，生怕叛军趁机进攻。军官们声嘶力竭地呼喝，试图维持秩序，但在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效果甚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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