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演过程紧张得令人窒息，沙盘上的旗在郭崇韬和常春手中不断变换位置，每一次移动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烛火摇曳，将两位将领的影子投射在帐幕上，如同两只正在搏斗的猛兽。郭崇韬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动一面赤色旗，指尖在沙盘上留下细微的汗渍；常春则用粗糙的指节推动骑兵模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若梁军在此处设伏...”郭崇韬的声音低沉而谨慎，他微微皱眉，额上浮现几道细纹。
“那就让我的骑兵从这里包抄！”常春突然提高声调，手指重重敲在沙盘边缘，震得几面旗微微颤动。他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王璟若全程凝神静听，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血饮刀的刀柄，指腹感受着冰冷的金属纹路。他时而微微颔首，时而突然插言：“粮道如何保障？”“斥候布防可有疏漏？”每一个问题都直指要害，让推演更加深入。
众将领渐渐被这紧张的气氛感染，纷纷加入讨论。沙盘上，赤色旗在付出“惨重代价”后，终于艰难地在南岸撕开了一道缺口。随后代表常春骑兵的赤色箭头，如同燎原之火，以惊饶速度向南蔓延。每一次推演的结果都指向同一个方向：只要唐军能集中力量，以雷霆之势突破一点，后续的穿插将势不可挡。
推演结束，帐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炭火爆裂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王璟若的目光缓缓扫过沙盘上那片被“突破”的南岸土地，最终定格在象征汴州的那个点上。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仿佛带着铁与火的灼热，在胸腔中燃烧。
“此战，关键在于‘集织与‘迅猛’！郭侍郎之谋，洞悉敌弊，直指核心；常将军之勇，锐不可当，破敌胆魄！”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扫视帐中每一位将领的脸庞，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传令全军！即刻按郭侍郎方略部署！”
“所有资源，向预定渡口倾斜！”
“常春！我予你五千精骑！”王璟若眼中爆发出慑饶精光，一字一句道，“同时命王建及的‘银枪效节军’全员集结，暂归你节制，为全军锋刃！”
“银枪效节军”五字一出，帐内仿佛瞬间注入了一股无形的、令人心悸的煞气！连常春这样的猛将，眼中都掠过一丝敬畏与炽热。
“末将领命！”常春抱拳，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他知道，这支由梁军故将杨师厚亲自打造的魏博劲卒自归附以来，因身处前线，便倾注了朝廷无数心血和资源的劲旅，终于要在决定国阅黄河之战中，亮出它最锋利的獠牙！
王璟若最后看了一眼沙盘上那条蜿蜒的蓝色“黄河”，仿佛要将它踏在脚下。他猛地一挥手，玄色袍袖带起一股劲风：“散帐！各自准备！一个月之后，我要看到一支能踏破黄河的虎狼之师！黄河险？”他嘴角勾起一个自信的弧度，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在每个人心头炸响：
“我要把它踏在脚下！”
诸将轰然应诺：“愿随大人，踏破黄河，直取汴州！”吼声汇聚，如同闷雷滚过营帐，震得烛火摇曳，仿佛连帐外的寒风都为之一滞。
王璟若不再多言，转身大步走向帐外。亲卫连忙掀开厚重的帐帘。一股刺骨的寒风瞬间涌入，卷走了帐内的燥热，也带来了北方战场特有的、混合着铁锈与野性的冰冷气息。
王璟若在帐门口停住脚步，抬头望向漆黑如墨、无星无月的夜空。寒风如刀，吹拂着他额前的发丝，却吹不灭他眼中那两簇熊熊燃烧的火焰。那火焰，名为征服。自从胡柳陂惨胜以来，李存义日渐消极，对朝中政事也懈怠了许多，这令他与朝中重臣皆忧虑非常。经过两年的休养生息，终于可以再度起兵，他也想通过这场大胜，来重新唤起皇帝心中的那份雄心。
帐内，郭崇韬和常春等人并未立刻散去。他们围在沙盘前，就着明亮的烛光，进行着更细致、更具体的战术推敲。常春粗糙的手指在代表“银枪效节军”的赤旗模型上摩挲着，沉声对郭崇韬道：“郭侍郎，渡口选定，关乎生死。水流、河床、滩涂、梁军布防细节，三日内，我要最准的舆图和水文！”
“常将军放心。”郭崇韬点头，目光锐利如针，“我已遣出三批最精干的斥候，由心腹校尉率领，携带测绳、浮标、绘图工具，趁夜泅渡或乘舟潜往南岸预定区域。最迟两日，必有回报！”
常春重重地点零头，目光再次投向沙盘上那片即将被血与火染红的蓝色绸缎，古铜色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山岳般的沉静和冰封下的烈焰。决战的气息，已在黄河两岸无声地弥漫开来。
后唐同光十六年三月。黄河的春，并非文人墨客笔下的桃红柳绿，而是裹挟着西北黄土高原解冻后奔涌而下的泥沙，化作一条狂暴浑浊的巨龙，咆哮着冲向东方。河水暴涨，水面比枯水期抬高了近丈许，原本平缓的河岸被浸没，形成大片泥泞不堪的滩涂。流速激增，巨大的漩涡在河心翻滚，发出沉闷如雷的轰鸣，卷起枯枝断木，无情地吞噬着敢于靠近的一牵凛冽的春风非但没有暖意，反而带着刺骨的湿寒，卷起漫黄沙，扑打着两岸的军寨旗帜，发出猎猎的悲鸣。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泥腥味、水汽的冰冷，以及隐隐约约、从上游飘来的血腥气息——战争的序幕，已在河水的咆哮中悄然拉开。
杨刘渡口，黄河南岸。梁军东面行营招讨使王彦章，如同一尊铁铸的凶神，矗立在一艘艨艟战舰的船首。他并未顶盔贯甲，上身只着一件半旧的赤色战袄，粗壮的臂膀裸露在外，虬结的肌肉如同盘绕的老树根，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那杆闻名下的浑铁枪，茶碗粗细，通体包裹着防滑吸汗的铁叶，顶端一尺八寸长的三棱透甲锥枪头，在浑浊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寒芒，静静地斜倚在他身侧。河水激荡，船身剧烈摇晃，他却稳如泰山，一双虎目死死盯着北岸那片连绵的唐军营寨——木栅、壕沟、箭楼在薄雾和水汽中若隐若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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