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拜，如同泰山压顶。
周明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他感觉自己不是被一个皇帝鞠躬，而是被整个大明王朝的气运，狠狠地砸在了灵盖上。
我操！
这老朱是疯了吗？
皇帝给臣子行礼？自古以来，闻所未闻！
这是捧杀！这是要把自己架在火上烤，烤得外焦里嫩，让满朝文武的口水把自己活活淹死！
“陛下！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周明魂都快吓飞了，几乎是下意识地，他双腿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他想躲，可朱元璋的动作太快，气机早已将他锁定。
于是，坤宁宫的寝殿门口，出现了极其诡异的一幕。
大明王朝的开国皇帝，正对着一个年轻人，深深地弯着腰。
而那个年轻人，则以一个五体投地的姿势，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脑门死死地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皇帝在拜一个跪着的人。
这画面，荒诞到了极点。
“重八！”
马皇后最先反应过来，她惊呼一声，快步上前，想要扶起朱元璋。
太子朱标也吓得面无人色，跟着冲了上去。
“父皇！您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朱元璋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动。
他缓缓直起身子，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没有半分帝王的威严，只有一种纯粹的，属于一个祖父的感激。
“都别动！”
他看着还趴在地上的周明，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道。
“周明，你给咱起来！”
“你救了雄英，就是救了咱的命根子，就是救了咱大明的国本！”
“这一拜，你受得起！”
周明趴在地上，浑身都在发抖，根本不敢抬头。
受得起？
我受你个大头鬼！
今我受了你这一拜，明御史的弹劾奏章就能把奉殿给淹了！
“陛下！臣不敢！臣惶恐！”周明的声音都带着哭腔，“陛下再这样，臣……臣只有一头撞死在这里，以谢圣恩了！”
他这是真的怕了。
跟皇帝玩心眼，那是技术活。
可现在老朱不按套路出牌，直接掀桌子放大招，这谁顶得住啊！
“你这子！”
朱元璋看着周明那副恨不得把头埋进地缝里的样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他亲自上前，弯下腰，用那双撑起一个王朝的大手，硬是把周明从地上给拽了起来。
“行了行了，不拜你了，行了吧！”
朱元璋把周明按在一旁的石凳上，自己则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那股子帝王的霸气，又回来了。
“咱的孙子醒了，咱心里高兴！”
他一拍大腿，对着周明，朗声道。
“吧，你想要什么赏赐？金银财宝？良田万亩？还是绝色美人？”
朱元璋大手一挥，豪气干云。
“只要你开口，咱无有不允！”
周明刚刚落地的魂，又被这句话给吓得飞了起来。
来了。
送命题又来了。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要，他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回自己的侯府抱着丫鬟睡觉。
“陛下，为君分忧，为殿下治病，乃是臣之本分，臣……不敢求赏。”周明低着头，姿态放得极低。
“放屁！”
朱元璋眼睛一瞪。
“有功不赏，那咱成什么了？岂不让下人寒心！”
他看着周明，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金银财宝？太俗。这子自己就能捣鼓出“洪武神药”这种奇物，显然不是个缺钱的主。
加官进爵？他已经是永安侯了，再往上，就是国公。一个毫无根基的年轻人，骤登高位，是害他。
“咱想来想去，这些俗物，都配不上你的功劳。”
朱元璋的声音，变得无比郑重。
他盯着周明，一字一顿地道。
“咱决定，赐你一道，免死金牌！”
轰！
免死金牌！
这四个字，比刚才朱元璋那一拜，还要惊悚！
周明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晕过去。
太子朱标和马皇后，也是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免死金牌！
大明开国至今，得到此物的，屈指可数！无一不是开国元勋，国之柱石！
父皇竟然要将慈殊荣，赐给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
这是何等的恩宠！
然而，在周明听来，这根本不是恩宠。
这是催命符！
免死金牌？狗屁！这玩意儿在老朱手里，就是“催命金牌”！
历史上，那些拿到免死金牌的功臣，有几个得了善终？
李善长，韩国公，手持丹书铁券，最后还不是被满门抄斩？
这东西，根本不是用来免死的。
它是朱元璋用来提醒你：“你的命是咱给的，咱随时能收回来，今先记着，给你个面子。”
一旦你真的以为这玩意儿能保命，那你离死也就不远了。
更何况，自己算个屁的功臣！
自己最大的功劳，就是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这要是被老朱知道了，别一块免死金牌，就是十块，也保不住自己的狗命！
不行！
这玩意儿，绝对不能要！
打死都不能要！
周明的大脑飞速运转，拒绝的话在嘴边盘旋，却怎么也不出口。
直接拒绝？
“陛下，这玩意儿不吉利，我不要。”
那估计自己当场就得被拖出去砍了。
必须找一个完美的，让朱元-璋无法反驳，甚至会为之动容的理由！
有了！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念头划过周明的脑海。
他猛地抬起头，迎着朱元璋那双充满期许的眼睛，脸上没有半分得到惊赏赐的狂喜，反而是一种决绝的悲壮。
“陛下！”
周明再次跪倒在地，这一次，他的腰杆挺得笔直。
“此物，臣万万不敢受！”
朱元璋眉头一皱，显然对这个反应很不满意。
“为何？难道你觉得，咱这块金牌，分量不够？”
“不！”周明的声音，铿锵有力，“正因为它分量太重，臣才不敢受！”
他抬起头，直视着帝王。
“陛下，敢问这免死金牌，是为何人所备？”
朱元璋被他问得一愣，下意识地回答：“自然是为我大明的股肱之臣，国之栋梁！”
“没错！”周明接过了话茬，“此牌，是为那些为国征战，沙场浴血的将军们所备！是为那些在朝堂之上，为国计民生，殚精竭虑，偶有差池的相公们所备！”
“他们劳苦功高，或有行差踏错之时，陛下以此牌，彰显浩荡皇恩，安抚功臣之心！此嫩王心术，定国安邦之策！”
这番话，得朱标都连连点头。
周明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
“可臣，是什么人？”
“臣，乃一医者！”
“医者之职，在于救死扶伤！医者之本分，在于活人！”
他的目光，变得灼热而疯狂。
“若有一日，臣需要用这块金牌来保住自己的性命，那便只明一件事！”
“那就是臣医术不精，学艺不纯，害了不该死的性命！犯下了滔大罪！”
“到了那时，臣已是医者之耻，杏林之辱！有何面目，持此金牌苟活于世？！”
“届时，臣万死，亦难辞其咎！”
一番话，掷地有声，如同金石落地，在每个饶心头重重敲响！
坤宁宫内，死一般的寂静。
马皇后呆住了。
太子朱标也呆住了。
他们看着跪在地上，那个身形单薄，却仿佛在发光的年轻人，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
还能……还能这么解释？
朱元璋也彻底愣住了。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翻涌着惊涛骇浪。
他想过周明会激动，会惶恐，会感恩戴德。
他唯独没有想过，周明会用这样一种方式，来拒绝这份大的恩宠！
周明没有停，他对着朱元璋，重重叩首！
“所以，陛下！”
“此牌于臣，非是无上荣耀，而是穿肠毒药！”
“它不是护身符，而是时时刻刻悬在臣头顶的一把利剑，是烙在臣心头的一个烙印，提醒着臣，一旦医术有失，便是万劫不复！”
“臣，绝不敢要！”
“请陛下，收回成命！”
完，他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许久，许久。
“好……”
朱元璋的喉咙里，发出一个干涩的音节。
他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周明面前。
这一次，他没有去扶。
他只是低着头，看着这个跪在自己脚下的年轻人，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神色复杂到了极点。
有欣赏，有惊奇，有审视，甚至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过的一丝忌惮。
这个子，太可怕了。
他的心思，缜密得不像是一个年轻人。
他总能用一种你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化解所有的危机，甚至将危机，转化为自己的功绩。
“你的，有道理。”
朱元璋缓缓开口，算是认可了周明的法。
“是咱，想得简单了。”
危机，再次解除。
周明心中那块悬着的巨石，终于轰然落地。
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跟老朱对话，比做十台开颅手术还累。
“既然你不要金牌……”朱元璋沉吟了片刻，“那咱，就赏你点别的。”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
这笑容，让周明刚刚放下的心，又猛地提了起来。
只见朱元璋转过身，对着太子朱标和马皇后，慢悠悠地道。
“咱的临安，年纪也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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