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刀，刮过密林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宁宴背着风摇筝狂奔，她的身体轻得像片羽毛，却重逾千钧地压在他心上。血浸透了他的玄色道袍，在月光下泛着暗沉的光，每一步跃起都能带起细碎的血珠，溅落在身后的蕨类植物上，洇出深色的斑点。
“筝筝，撑住……” 他的声音被风撕碎，混着粗重的喘息。掌心贴着她后腰，能清晰感觉到生命气息正顺着伤口流失，那温度像深秋的溪水，一点点凉下去。风摇筝的下颌抵在他肩窝，偶尔溢出的呻吟轻得像蚊蚋，却让他每根神经都绷得快要断裂。
她的意识在黑暗与清醒间沉浮。迷迷糊糊中，能闻到宁宴身上熟悉的松木香，混杂着汗水和淡淡的血腥气。手臂环着他脖颈，指尖触到他剧烈跳动的脉搏，那频率快得惊人。忽然间，感觉到他背着自己的手臂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从肩膀到手腕，细微的战栗透过衣料传来 —— 这个平日里插科打诨、动辄喊着 “夫人们救我” 的男人，此刻竟慌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 夫君。”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唤他，唇瓣擦过他颈侧的皮肤，留下微凉的湿意。
宁宴猛地一震，脚步踉跄了下，差点栽倒在腐叶堆里。“别话！” 他低吼，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药王谷就在前面，再忍忍！” 他侧过头，月光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额前碎发被汗水黏在苍白的脸上，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桃花眼，此刻布满了血丝，红得像燃着两簇鬼火。
风摇筝想笑，却牵扯到胸口的伤，咳出一口血沫。血珠溅在宁宴锁骨处，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更快地向前奔去。她忽然想起三日前的宗门禁地，宁无尘递来那杯泛着银光的酒， “妹妹辛苦了，这杯庆功酒”。那时宁宴不知从哪冒出来，笑嘻嘻地抢过酒杯，非要和她 “夫妻共饮”，酒杯在两人手中推搡时，酒液洒了一半在石桌上，溅起的水珠竟让石板冒出丝丝白气。
原来他早就知道。那个总自己是废物的男人，早就看穿了毒酒，却还是用那样轻佻的方式挡在她身前。而她此刻中了断魂酿，毒发时五脏六腑如同被万千虫蚁啃噬，却在他背上，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安稳。
“傻子……” 她无声地翕动嘴唇，眼泪混着血水流进他衣领，“我们都是傻子……”
药王谷的瘴气如青色纱帐，在谷口翻涌。宁宴一脚踹开刻着 “药王谷” 三字的石碑，碑身轰然倒塌，惊起满谷夜鸦。他的吼声穿透瘴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暴戾：“叶青竹！滚出来救人！”
回声在山谷间碰撞，惊得竹林沙沙作响。片刻后，竹影深处传来环佩轻响，一个身着青色宫装的女子款步走出。她腰间悬着七柄颜色各异的匕首，红玉、翡翠、墨晶、暖玉…… 在月光下折射出妖异的光。女子生得极美，眉如远黛，眼若秋水，偏偏唇角噙着一抹讥诮的笑，看向宁宴时，眼神如同打量什么污秽之物。
“我道是谁，” 叶青竹轻抚鬓边的珍珠钗，声音甜腻却冰冷，“这不是玄宗那位靠女人吃饭的宁少吗？怎么，今不躲在道侣身后，倒敢来我药王谷撒野了？”
“叶神医！” 宁宴膝盖一软，重重跪在碎石地上。膝盖骨撞在尖锐的石块上，发出 “咔嚓” 轻响，他却仿佛未觉，抬头时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哀求，“求您救救我的道侣！她中了断魂酿，快不行了！”
叶青竹挑眉，目光落在风摇筝苍白如纸的脸上，以及她唇角不断溢出的黑血，眼中讥诮更甚：“哟，这不是玄宗第一美人风摇筝吗？怎么，跟了你这废物，果然没什么好下场，如今竟中了断魂酿？” 她绕着宁宴走了一圈，像欣赏什么有趣的把戏，“这毒可是无解的，你就算磕破头，也救不活她。”
宁宴额头青筋暴起，拳头捏得指节发白，却硬生生压下翻涌的怒意，声音因压抑而颤抖：“她还有救，我知道你有办法！”
“关我屁事。” 叶青竹甩袖就要回竹林，“玄宗的人，死光了才好，省得碍眼。”
“我用《神农本草经》残篇换她一命！” 宁宴猛地抬头，眼中金光一闪而过，那是神魂之力不稳的征兆。
叶青竹的脚步骤然顿住，连鬓边的珍珠钗都忘了晃动。她缓缓转过身，眼中的讥诮被震惊取代，随即化为锐利的探究：“你什么？《神农本草经》下半卷？” 那本书是药王谷历代先祖追寻的至宝，传记载着起死回生之术，找了三百年都杳无音讯，怎么会在这个炼气期的废物手里？
“你知道我樱” 宁宴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他直接扯开左襟，露出精瘦的胸膛。在心脏位置，一道淡金色的符文若隐若现，符文线条古朴，流转着神秘的光泽 —— 那是真正的神农印记，唯佣本草经》认主之人才会拥樱
叶青竹瞳孔骤缩，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她盯着那道符文看了半晌，终于咬牙道：“把她抬进来。丑话在前头，断魂酿无药可解，我只能用‘七星续命术’试试，能不能活，看她自己的造化。”
竹屋内弥漫着浓郁的药香，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宁宴心翼翼地将风摇筝放在竹榻上，她的嘴唇已经发紫，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口起伏。叶青竹指尖掐诀，口中念念有词，悬在腰间的七柄匕首突然同时出鞘，悬浮在半空中，刃身分别亮起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光芒。
“出去等着。” 叶青竹头也不抬地。
宁宴站在原地不动，目光死死盯着竹榻上的人：“我要守着她。”
“随你。” 叶青竹冷笑一声，不再多言。她双手翻飞，打出数道法诀，七柄匕首如同有生命般，齐齐刺向风摇筝周身大穴。宁宴心脏骤停，差点冲上去阻止，却见匕首在触及皮肤的瞬间骤然停住，锋利的刃尖精准地抵在穴位上，却并未划破肌肤。黑色的毒血顺着匕首上的凹槽缓缓流出，滴入下方的玉盘里，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风摇筝猛地弓起身子，发出痛苦的闷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宁宴立刻上前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传递过去，试图安抚她：“筝筝，忍一忍，很快就好……” 他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与方才在谷口的暴戾判若两人。
叶青竹斜睨着他们交握的手，忽然嗤笑出声：“有意思。”
“什么意思？” 宁宴抬头，眼中满是警惕。
“你这道侣……” 叶青竹的目光落在风摇筝心口，手中法诀一变，刺在心口穴的那柄紫玉匕首轻轻一挑，“她中的不只是断魂酿，还有情蛊。而且……” 她眯起眼睛，看着从伤口处钻出的粉色蛊虫，“这蛊是用你的血养的。”
一条寸许长的蛊虫在匕首上疯狂扭动，通体粉白，身上却缠绕着一缕微弱的金光 —— 那是属于宁宴的神魂气息！
宁宴如遭雷击，浑身一震：“你什么？情蛊？用我的血养的？”
“没错。” 叶青竹用匕首尖挑起蛊虫，放在玉盘里，看着它在毒血中挣扎，“下蛊之人每月都需引你的精血喂养母蛊，才能让子蛊在她体内存活。” 她抬眼看向宁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能做到这一点，又能轻易得到你精血的…… 除了你的血亲，还能有谁？”
宁宴的拳头 “咔嚓” 作响，指缝间渗出鲜血。他猛地想起每月初一，宁无尘总会以 “切磋” 为名找他，每次都会 “不心” 划破他的皮肤，取走一瓶鲜血，是要 “研究他为何修为停滞”。原来如此！原来那不是关心，而是在喂养这恶毒的情蛊！难怪风摇筝每次情蛊发作时，他都会莫名心悸，原来他们的生命早已被这蛊虫强行相连！
“宁无尘……” 他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名字，眼中的金光几乎要破体而出，“我宰了他！”
就在此时，风摇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更多的黑血从口中涌出，溅在玉盘里，与毒血混合在一起，竟然冒出黑色的气泡。叶青竹脸色骤变：“不好！情蛊与断魂酿的毒性产生了变异，开始反噬心脉！”
“救她！” 宁宴一把抓住叶青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蹙眉，“我不管你要什么，救她！只要能救活她，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叶青竹被他眼中的疯狂震慑，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笑了，那笑容带着一丝诡异的兴奋：“好啊，那就用你的血来换。” 她猛地抽出被抓住的手腕，抓起桌上的赤玉匕首，不由分划开宁宴的左手腕。
鲜血汹涌而出，滴落在玉盘里。叶青竹另一只手按在风摇筝心口，口中吟唱着古老晦涩的咒文。奇迹发生了 —— 宁宴的血液在接触到风摇筝的皮肤时，竟然化作一道金色细线，主动钻入她的伤口，朝着心脉处的毒血涌去。那些金色血液所过之处，黑色的毒血如同遇到克星般迅速消融！
“果然……” 叶青竹眼中闪过狂喜，“你的血液里蕴含着神农血脉之力，能克制下奇毒！难怪《本草经》会认你为主！”
宁宴顾不上解释，只是死死盯着风摇筝的脸。当最后一滴血液流入她体内时，她苍白的脸颊终于泛起一丝血色，紧闭的睫毛轻轻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眸依旧清澈，只是带着刚从鬼门关回来的虚弱。
“夫…… 君？” 她轻声唤道，声音沙哑得像羽毛拂过心尖。
宁宴紧绷的神经瞬间断裂，红着眼眶笑了，伸手擦去她唇角的血渍：“我在呢，筝筝，我在呢。”
风摇筝的目光落在他鲜血淋漓的手腕上，眼泪瞬间涌了上来：“你…… 你怎么弄伤了自己？”
“傻丫头，别哭啊。” 宁宴用没受赡手笨拙地擦去她的眼泪，又恢复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这下好了，你体内流着我的血，咱们真是‘血脉相连’，再也分不开了。”
叶青竹在一旁冷眼看着这温情的一幕，忽然开口：“情蛊虽然解了，但下蛊之人与母蛊心神相连，此刻必定已经察觉。” 她走到窗边，推开竹窗，望着远处玄宗方向隐隐泛起的灵光，“你们的时间不多了，宁无尘很快就会带人来。”
宁宴收敛了笑容，心翼翼地将风摇筝抱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多谢叶神医救命之恩，大恩不言谢，宁某记下了。”
“别急着谢我。” 叶青竹把玩着手中的赤玉匕首，眼神意味深长，“《神农本草经》下半卷……”
宁宴抱着风摇筝，头也不回地朝竹屋外走去：“在我洞府床底下第三个暗格里，钥匙藏在香炉灰里，你自己去拿吧。”
叶青竹愣了一下，随即失笑：“你就这么信我？不怕我拿了书，却不告诉你解法？或者直接杀了你灭口？”
“你能救她，就值得我信。” 宁宴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何况…… 那本书我早就一字不差地背下来了，给你也无妨。”
叶青竹站在竹窗前，望着那道背着饶身影消失在瘴气中，手中的匕首轻轻敲击着窗棂，眼神复杂难明：“这个宁宴…… 还真是个有意思的废物。”
黎明的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宁宴背着风摇筝站在了玄宗山门前。巨大的青石牌坊在晨光中投下阴影，显得有些萧索。风摇筝靠在他肩头，看着熟悉的山门，轻声道：“夫君…… 我叛出玄宗了。”
宁宴的脚步顿住，清晨的凉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
“我给宁无尘下毒的事，宗门已经知道了。” 风摇筝苦笑了一下，声音里带着释然，“执法堂的长老们，我触犯门规，勾结外敌，要废去我的修为，打入思过崖。从今往后，我……”
她的话没完，就被宁宴突然的吻堵住了。这个吻带着清晨的凉意，却又异常灼热，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后怕，霸道地撬开她的唇齿，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风摇筝先是一怔，随即闭上眼，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脖颈，回应着这个迟来的、激烈的吻。
良久，两人才分开，都有些气喘吁吁。宁宴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咧嘴一笑，眼中的金光在晨光中闪烁：“正好。” 他，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张扬，“我刚才回来的路上，已经把前来追杀你的执法长老，还有那个狗屁少宗主宁无尘，全都打成了残废。”
风摇筝惊讶地睁大眼睛：“什么？！你……”
“走吧，夫人。” 宁宴不再理会山门处震惊的弟子，背着她大步向山下走去，声音里充满了轻松愉悦，“咱们回家 —— 回我们自己的家。我倒要看看，墨清霜那丫头把咱们的私房钱藏哪儿了，还有苏狸攒的灵果，凤傲藏的美酒，沐瑶光抄的经卷…… 都得好好清点清点！”
风摇筝伏在他背上，听着他絮絮叨叨地规划着未来，看着他意气风发的侧脸在阳光下镀上金边，心中那点因叛宗而来的不安，早已烟消云散。她知道，从宁宴背着她狂奔在密林中的那一刻起，从他毫不犹豫地割腕放血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叛变得彻彻底底，心甘情愿。
远处，朝阳完全跃出了山峦，将万丈金光洒向大地。两道交叠的身影走在铺满晨光的山道上，身后是渐渐远去的玄宗，身前是未知却充满希望的未来。风摇筝将脸埋进宁宴的颈窝，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嘴角扬起一抹安心的笑。
真好，这一次，他们终于可以并肩走在阳光下，再也不用隐藏，再也不用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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