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泡还在翻滚。
咕噜噜——
一串串银白色的气泡争先恐后地从舱门缝隙里钻出,撞碎在铜头盔的面罩上。
陈默没动,眼神死死盯着那些气泡。
在探照灯苍白的光柱下,这些气泡里包裹着的哪是气体,分明是尘封了八十年的旧时光。
那是柴油燃烧不充分的辛辣味,是酸面包发酵的馊味,还有德国下萨克森州劣质卷烟那种特有的苦味。
隔着厚重的潜水服,这些味道顺着系统的神经链接,直接往他的灵盖里钻。
【同步率:72%】
【载入记忆:汉斯大副的最后一支烟】
“疯了……特么的真是疯了……”
耳机里,老张的声音已经被电流撕扯得像破风箱,那是san值狂掉后的失语,“气压……这不科学!”
“这下面是一百二十米!里面应该是高压!为什么会有气泡冒出来?!那里面是真空吗?!”
“是正压。”
陈默的声音在狭窄的头盔里回荡,冷静得像是在给尸体做缝合。
“潜艇沉没前进行了过量增压。虽然密封圈废了,但里面的气压还是比外面大。简单点,这就个快炸聊超期罐头。”
他在扯淡。
没有什么过量增压能维持八十年。这里的物理规则被某种力量扭曲了,就像福源巷地下的那颗心脏一样。
这里是个“时间特区”。
“那……那现在咋整?”老张咽唾沫的声音清晰可闻,“撤吧老板?气漏光了水一灌进去,那漩涡能把你撕成碎片!”
“撤?”
陈默轻笑一声。他在水中调整姿态,笨重的潜水鞋踩住了舱门边缘的防滑纹路。
双手探出,死死扣住那个冰冷的手轮。
“门都开了,主人家还没露面,客人怎么能走?这不礼貌。”
“你大爷的……”
老张的国粹还没骂完,就被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淹没。
吱——嘎——!!!
陈默爆发了。
铅块配重压住重心,背部肌肉瞬间绷紧。【机械亲和】发动,他的脑海里瞬间构建出锈蚀轴承的受力模型,精准找到了那个最脆弱的支点。
给我开!
手轮转动。
半圈。一圈。
原本只裂开一条缝的舱门,在陈默暴力的拉扯下,轰然洞开。
预想中的高压水流并没有像炮弹一样砸进去。
潜艇内部仿佛有一层看不见的膜,海水只是温柔地漫过舱口,顺着梯子流了下去。
哗哗的水声,像是一场迟到了半个世纪的暴雨。
“滋……滋滋……”
耳机里的信号彻底断了。
老张的声音消失,世界重归死寂。
陈默低头,看向舱口下方那深不见底的黑。那不是黑洞,是U-977号的咽喉。
他松开手轮,双手抓住舱口边缘冰冷的扶手。身体前倾,重心下移。
没有任何犹豫。
就像八十年前,那个叫汉斯的年轻大副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跳。
咚。
潜水鞋重重砸在指挥塔内部的格栅地板上。
海水迅速涌入,填满了狭的指挥室空间。水位上涨极快,转眼就没过胸口,淹没头盔。
但这只是外层。陈默知道,真正的核心在下面。
他打开头盔侧面的强光灯。光柱如剑,刺破浑浊的海水,照亮了通往控制室的垂直爬梯。
爬梯上缠绕着几根断裂的尼龙绳,那是以前那些倒霉鬼留下的“墓碑”。
陈默笨拙地挪动脚步,抓住滑腻的梯级,一步步往下探。
每下一米,水压带来的压迫感就强一分。铜头盔的玻璃窗被挤压得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像是在警告入侵者:滚出去。
五米。
脚底触底。
这里是控制室的耐压壳顶部。脚下是一道更厚重的水密舱门,门是开着的,像是刻意为谁留了门。
陈默深吸一口气,弯腰钻了进去。
那种被水流包裹的失重腑…突然消失了。
啪嗒。
就像穿过了一层黏稠的果冻。
下一秒,重力回归。
沉重的潜水服瞬间变得像是一座五指山,压得他膝盖一软,差点当场跪下。
没有水。
这里……竟然真的是干的。
陈默扶着舱壁,大口喘息。他关掉强光灯,只留下一盏昏暗的副灯。
抬头,环顾四周。
这一刻,陈默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要停了。
这根本不像是一艘在海底沉睡了八十年的沉船。
控制室里,依然保持着1945年那个深夜的样子。
黄铜仪表盘在微光下泛着暗哑的色泽,指针死死钉在当初的位置——深度120,航速0,电量0。
海图桌上铺着一张泛黄的大西洋海图,压着一只已经干涸的派克钢笔,旁边还有半个长满绿毛的霉变苹果。
烟灰缸里甚至还架着半根没抽完的雪茄,灰烬保持着将落未落的姿态,仿佛下一秒就会掉下来烫坏桌面。
这就好像……上一秒,这里还有一群德国水手在忙碌地操纵这头钢铁巨兽。
然后,上帝打了个响指。
啪。人没了。物还在。
甚至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陈旧的生命气息。
不是尸臭。是那种长期在密闭空间里生活的一群大老爷们,混合着汗水、机油和雄性荷尔蒙的味儿。
这种“活着”的死寂,比满地白骨更让人毛骨悚然。
“有人吗?”
他在头盔里轻声问了一句。声音很闷,传不出去。
就在这时。
那声音又响了。
铛。
清脆,悦耳。
就在前方不远处的无线电室。
陈默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这一次没有海水阻隔,听得真真切牵
不是敲门声。
那是金属撞击金属的声音,有节奏,有力道。
陈默拔出腰间的潜水刀,反手握住。虽然系统过没有超自然现象,但在这种阴间地方,手里有把刀,心里才不慌。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踩着生锈的铁板,一步步走向无线电室。
潜水鞋底的铅块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像是巨饶脚步。
近了。
无线电室的门半掩着。
那声音还在继续。
铛……铛……
陈默猛地推开门,手电光柱瞬间扫过整个房间。
“谁?!”
没人。
空荡荡的无线电室里,只有那台庞大的恩尼格玛密码机静静缩在角落。
陈默目光下移,最后定格在操作台上。
那是一只老式的机械节拍器。
金字塔形的木质外壳已经腐朽发黑,露出了里面的发条结构。
那根摆针,正在左右摇摆。
每一次摆动,底部的重锤就会撞击到旁边倾倒的一个黄铜笔筒。
铛。左边。
铛。右边。
它是活的。
在没有任何外力,没有任何电源,甚至发条都不可能维持八十年的情况下,它在走。
陈默慢慢放下刀,走过去,凑近了看。
并不是发条在走。
潜艇虽然直立,但并非纹丝不动。深海暗流每隔几秒就会冲击一次艇身,引起极其微的震动。
就是这微米级的震动,通过船体传导到桌面上,带着这根设计精巧的摆针,做着永无止境的物理摆动。
它借用了大海的力量。
借用了这艘潜艇的“痛”。
“原来是你。”
陈默松了口气,却又感到一种更深的悲凉。
这只节拍器,就像是这艘潜艇最后的心脏起搏器,代替那些消失的人,在这个深渊里数着时间。
就在陈默准备伸手去停下它的时候,目光被压在节拍器下面的一本黑色笔记本吸引了。
航海日志。
封皮上印着第三帝国的鹰徽,已经被受潮的霉斑侵蚀得模糊不清。
但在日志旁,还放着一样东西。
一张照片。
用透明赛璐璐片封好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年轻女人,站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港口,抱着一个婴儿,笑得很灿烂。
而在照片背面,用德文写着一行潦草的字:
herta, ich komme nicht nach hause. die Zeit ist hier stehengeblieben.
(赫塔,我不回家了。这里的时间停滞了。)
陈默感觉头皮一阵发麻。
这行字的墨迹……很新。
油墨甚至还有些湿润,新得就像是五分钟前刚写上去的。
【系统提示:核心道具已发现】
【剧情物品:未寄出的家书】
【隐藏任务触发:最后一名乘客】
陈默猛地转身,手电光扫向身后的黑暗。
在这艘应该空无一饶潜艇里。
在这片被时间遗忘的深海里。
他感觉……有一双眼睛,正躲在那些纵横交错的管道阴影里,死死地盯着他。
“出来。”
陈默对着空荡荡的走廊,声音沙哑且带有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知道你没死。”
没有人回答。
只有那只不知疲倦的节拍器,还在不知死活地敲着。
铛。
铛。
而在走廊尽头,那个黑洞洞的鱼雷发射管口。
突然传来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喉咙里卡了浓痰一样的……
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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