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蒙蒙亮时，李长河就彻底醒了。
或者，他这一宿根本就没怎么睡踏实：
收容所里的夜里，咳嗽声、呼噜声此起彼伏，角落里还时不时响起几声哭泣声......
艰难熬到亮后，李长河心避开旁边散发着浓重体味的汉子，扶着墙壁站了起来。
他一边活动着又麻又疼的脚底板，一边环顾四周：
大多数人还沉浸在睡梦中，只有寥寥几个少数早醒的。
“得...生存模式又切换到地狱难度了！”
李长河强行压下胃里的恶心福
当务之急是保住命，别在这鬼地方染上病。
活动片刻后，李长河记得昨看守吆喝过，院子角落有个水龙头可以洗漱。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挪过去后，果然看到一个锈迹斑斑的水龙头——下面是个简陋的水泥槽，槽底积着浑浊的泥水。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用破碗接了水，胡乱地抹着脸。
李长河等老头弄完，赶紧凑上前。
拧开铁把手后，一股带着铁锈味的清水淌了出来。
李长河先接水漱了漱口，把嘴里淡淡的血腥味冲掉。
然后捧起水，狠狠搓了几把脸。
洗漱完后，李长河低头看看自己这身破衣裳——袖口和前襟黑得发亮，沾满了泥污和煤灰。
“唉，卫生标兵是别想了，但至少别让虱子安家落户！”
他忍着肉疼，把所剩无几的袖子又撕下来一条，随即蘸水把脖子、手腕使劲擦了擦。
做完这些后，李长河感觉精神稍微振作零。
但随着活动强度加大，肚子却更饿了。
“继续等着吧......’
随后，李长河重新找了个靠墙、相对干燥点的角落，抱着膝盖坐了下来，尽量减少活动和热量散失。
两个时后，等日头升高些，开饭声终于再次响起：
“排好队！老规矩！”
人群被按下启动键，瞬间活了起来。
李长河这次学乖了，没急着往前冲，而是等人流稍微稳定些后，才跟着队伍慢慢挪动。
还是那个黑窝头，还是半碗几乎能当镜子照的糊糊。
窝头依旧粗糙拉嗓子，糊糊依旧寡淡无味...但此刻，这就是维系生命的燃料。
饭后，看守吆喝着人去打扫院子角落的茅厕。
李长河眼睛一亮，立刻举手道：
“干部！俺力气还行！俺去！”
看守瞥了他一眼，看他虽然瘦但眼神活泛，随即点零头：
“行，你、还有你...去把茅坑边上扫扫，垃圾清出去！”
李长河赶紧拿起一把秃了毛的破扫帚，跟着另外两个人走向院子最深处的角落。
这里虽然气味令人作呕，但能离开拥挤的人堆、能活动活动僵硬的身体，甚至...能稍微靠近看守一点。
这都是打交道的机会啊！
李长河忍着恶心，卖力地挥动扫帚，把茅厕周围散落的垃圾、落叶扫到一起。
随后，趁着看守在旁边监工的间隙，李长河凑近了一点，脸上堆着心翼翼的笑容问道：
“干部同志，您...您受累打听个事儿？”
看守吐了口烟圈，斜睨着他：
“有话直！”
“哎！哎！就是咱这四九城里，大工厂都扎堆在哪个方向啊？”
李长河问完后，赶紧补充道：
“俺舅在轧钢厂，俺这不是想认认路嘛。”
看守吸了口烟，朝东北方向努了努嘴：
“朝阳门那片大厂子不少，轧钢厂...好像是挺靠东边儿。”
话音落下，李长河继续心问道：
“那您知道南锣鼓巷在哪不？”
“南锣鼓巷？那地界儿...在皇城根儿北边，离后海不远，算是好地儿。”
李长河心里飞快记下：
东边工厂区，城里北边南锣鼓巷！
“皇城根儿北边...电视剧诚不欺我，五十年后值老鼻子钱了！”
看守弹怜烟灰，语气里带着羡慕意味：
“你子命不错，摊上个住好地界的高级工舅舅。”
“不过那儿的胡同多如牛毛，七拐八绕的...没人领着，进去就迷糊！”
“是是是，您的是！”
李长河连连点头，趁机又打听道：
“那...城里人话，是不是都跟您似的，带个‘儿’啊？俺听着怪好听的！”
他模仿着看守刚才话里的儿化音：
“地界儿...胡同儿......”
看守被李长河这笨拙的模仿逗乐了。
“四九城的老少爷们儿，话不带‘儿’那还像话嘛？学着点吧子！”
“哎哎！学！必须学！”
李长河赶紧应承，心里的本本又记下一笔：
儿化音是标配！
通过这次短暂的“帮工”和“交流”，李长河的心情稍微活泛了些。
回到角落，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死气沉沉地缩着。
而是开始有意识地竖起耳朵，听院子里那些老北京口音的人话。
这时，一个看起来五六十岁、穿着破旧的老头，正跟旁边人抱怨：
“这窝头儿真他娘的硌牙！赶明儿能出去...非得来碗卤煮火烧儿，热热乎乎地顺下去！”
卤煮火烧儿？
李长河默默记下这个词。
另一个稍微年轻点的，跟看守套近乎：
“王干事，今儿气不错嘿！”
哦，今要带“儿”。
他像个海绵一样，吸收着这些独特的词汇和腔调。
没事儿就自己声嘀咕练习：
“劳驾...劳您驾......”
“吃了吗您内？”
“这事儿...它不叫事儿！”
李长河舌头笨拙地卷着，试图模仿那轻快中带着点慵懒的腔调。
虽然模仿得四不像，常把自己逗乐...但这成了他在压抑环境里难得的消遣。
过了几，李长河尝试着跟旁边那个中年汉子搭话：
“大哥，听您口音儿，地道的四九城人士？”
那汉子瞥了一眼，见他一脸“求知欲”，便接茬道：
“子（zei），你这‘口音儿’听着跟津门快书似的，舌头捋直了话！”
“不过想在四九城混，不会您、劳驾...寸步难行！”
李长河也不恼，嘿嘿笑着：
“您的是！我这不是入乡随俗、抓紧学习嘛！大叔您多指教！”
一来二去，靠着这口蹩脚京腔和“老实好学”的人设，李长河倒真和院子里几个老北京搭上了话。
虽然话题无非是抱怨伙食、猜测什么时候能出去、或者怀念一下外面某个馆子的吃食......
但至少让这度日如年的囚笼生活，多了几分活人气息，也让李长河对这座庞大城市多了几分认知。
“卤煮火烧儿...焦圈儿...等爷出去，非得尝尝不可！”
李长河一边啃着窝头，一边在心里画着大饼。
在重复的等待、学习中，日子一过去。
每的窝头、半碗糊糊，成了支撑李长河坚持下去的唯一念想。
在这段日子里，李长河强迫自己每坚持擦洗，并且尽量远离那些咳得厉害的病号。
收容所的环境依旧恶劣得令人窒息，但他像石缝里的草，顽强地维持着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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