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是真的呢？这道士看着年纪，不定是真人不露相。
再了，就算是假的，不就是多双筷子的事？李家虽不算富可敌国，养个半大孩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要是真把“仙童”得罪了，回头老道来报复怎么办？
李太公放下茶壶，脸上堆起慈爱的笑，皱纹都挤成了一朵菊花：“道长一路辛苦，来，先坐下歇歇。”
他冲旁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赶紧搬来个凳子。
周粥刚想坐下，身后的锅“咚”一声撞在凳子腿上，吓得他赶紧扶住锅，脸上露出点窘迫。
李太公看得差点笑出来，赶紧端起茶杯挡住嘴。
这模样，倒不像装的。
他清了清嗓子，放缓了语气：“道长下山，是有什么要紧事？要是有难处，尽管跟老朽，能帮的，李家绝不含糊。”
周粥这才稳住锅，规规矩矩地站好，眉头皱了皱。
这倒是给他整不会了。
看那李太公的样子，对清虚观倒是颇为推崇。
自己只是想混口饭吃……
于是他眨巴着大眼睛，一本正经地：“师傅，让我下山体验生活。”
“体验生活？”李太公愣了愣，这词新鲜。
他活了七十岁，只听过读书人体察民情，没听过道士还要体验生活的。
周粥点点头，得更认真了：“师傅，红尘里有大道，得亲自尝尝才知道。”
这话一出，连旁边端茶的丫鬟都忍不住低下头，肩膀微微发抖。
李太公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大腿，这事儿好办。
他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半。
不管是真道士还是假道士，这孩子看着没什么坏心眼，还挺好养活。
留着吧，就算图个吉利，也比把人往外赶强。
“来人啊，”李太公扬声道，“带道长去东厢房安顿，再躲刚出炉的包子来！”
周粥眼睛一亮，赶紧应了声“谢太公”，背着他的大黑锅，跟着丫鬟往外走。路过门槛时，锅沿又差点磕在门框上，他赶紧缩了缩脖子，模样透着点憨态。
李太公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笑了。这清虚观出来的，倒还真有点意思。
至于这道士到底是来体验生活的，还是来骗包子的……管他呢。
反正，李家也不差这一口吃的。
周粥觉得自己的道心快要绷不住了。
方才李太公要让人给他做包子时，他耳朵里像炸开一串鞭炮，那“包子”两个字带着滚烫的热气，顺着耳道直往灵盖冲。
周粥偷偷掐了把自己的大腿，疼得龇牙咧嘴才没当场蹦起来，只敢垂着眉眼，学着大师兄的语调应了声：“劳烦太公了。”
话音刚落，他就听见自己的肚子发出一声惊动地的哀嚎，活像被踩了尾巴的野猫。
带路的下人是个穿青布短打的后生，闻言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撇。周粥假装没看见，眼睛早被李家的景致勾走了魂。
这地儿哪是府院，分明是神仙洞府！
青石板路铺得平平整整，连条缝都找不着，哪像清虚观的泥路，下雨能陷进半只脚。
路两旁栽着他叫不上名的树，叶子绿得发亮，树干上还缠着不知名的藤蔓，开着紫莹莹的花。
更绝的是路边的石灯笼，雕着缠枝莲纹，一看就不是凡品。
“啧啧，这柱子真粗。”周粥盯着一处朱漆回廊的立柱喃喃自语，伸手比划了半，“得要三个我才能抱过来吧？”
“那是前院的迎客廊。”后生头也不回，语气里带着点施舍般的耐心，“庄里去年刚翻新过，木料都是从江南运来的。”
周粥“哇”了一声，眼睛瞪得溜圆。
江南？只在师父的话本里听过，那边的木头还带着香气。
他凑过去想闻闻柱子的味儿，被后生一记眼刀扫过来，悻悻地缩回手，心里却在嘀咕：等夜里没人，非得摸一摸不可。
穿过两道月亮门，绕过一片种着睡莲的池塘，后生终于在一排厢房前停下：“到了，你住东厢房最里头这间。”
周粥推门进去的瞬间，差点被屋里的光亮闪瞎眼。
窗明几净就不了，炕上铺着细棉布褥子，叠着两床绣着兰草的被子。
他在清虚观盖的是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粗麻布被，冬漏风夏闷汗。
靠墙摆着一张梨花木桌子，擦得能照见人影，桌上还放着个青瓷茶壶，壶嘴雕成了龙头模样。
“这……这屋子比师傅的静室还阔气！”他转身想跟后生搭话，却见对方已经走得没影了，门槛边还留着个不屑的背影。
周粥也不恼，反手关上门就开始原地转圈。
他先是摸了摸桌子，又捏了捏被子，最后平炕上打了个滚，软乎乎的褥子陷下去一个坑，把他乐得直哼哼。
清虚观的炕是用土坯砌的，冬得烧柴，烧旺了烫屁股，烧少了冻得慌，哪像这铺着棉褥的炕，躺上去跟陷进云里似的。
正乐着呢，肚子又不合时邑叫起来。周粥摸了摸瘪瘪的肚皮，顿时就感觉饥饿感顶替了新鲜感，满脑子只想着包子。
念头刚起，门外就传来脚步声，一个老妈子端着个托盘进来，笑眯眯地：“道长，先垫垫肚子，厨房正忙着呢。”
托盘上摆着两碟点心，一碟是芙蓉糕，一碟是松子酥，旁边还有碗热气腾腾的米粥。
周粥咽了口唾沫，刚想“不用这么客气”，手已经诚实地拿起一块芙蓉糕塞进嘴里。
甜丝丝的，带着股桂花味儿，比观里过年才能吃到的芝麻糖好吃十倍。
他三两口吃完一块，又伸手去拿松子酥，正吃得香，老妈子突然：“太公吩咐了，知道道长是出家人，特意让厨房做素包，不过……”
“不过什么？”周粥嘴里塞满点心，含糊不清地问。
“不过厨房王师傅，素馅的得多做几种才像样，这会儿正和着香菇青菜、木耳粉丝、萝卜丝虾皮…估摸着得做上一阵子呢。”
周粥眼睛都亮了：“这么多种？”
“可不是嘛，”老妈子笑得满脸褶子，“王师傅了，少了拿不出手，先让道长垫垫，等包子好了，我再给您端来。”
这些点心对于周粥来自然是杯水车薪。
周粥在屋里踱来踱去，一会儿掀开窗帘看看院子，一会儿又趴在桌子上数茶壶上的龙鳞。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见门外有人喊：“道长，包子来啦！”
这次来的厮，抬着个黑漆托盘，上面摆着个青花大瓷盆，掀开盖子一看，热气腾腾的包子，白胖胖的，个个都顶着均匀的褶子，看得人眼晕。
“先给您端来十个，厨房还在蒸呢，不够再喊。”
厮放下盆就走，临走前还偷偷瞟了周粥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什么稀奇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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