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庄园在鸟鸣中缓缓苏醒。昨日后山“探宝”的兴奋劲儿还未完全散去,顾阑秋起了个大早,拉着青黛在院中比划着昨日见到的兔子蹦跳的模样,银铃般的笑声洒满清晨的庭院。
沈清弦站在书房的窗边,看着楼下那个活力四射的身影,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一抹纵容的浅笑。他手中拿着一卷刚收到的密报,是关于京城高嵩近来动向的,眉宇间本有的一丝凝重,在看到她无忧无虑的笑容时,也渐渐化开。重活一世,这般寻常的晨间光景,于他而言,已是上最大的恩赐。
用过早膳,沈清弦照例为顾阑秋讲解了一段《论语》,又布置了临帖的功课。见今日阳光正好,风清气朗,便允了她下午可自行安排,只嘱咐不可跑远。
顾阑秋乖乖临完帖,眼见日头升高,心思便活络起来。她想起前几日听庄户们起,村里李秀才的学堂今日会讲《诗经》,便动了心思。李秀才是村里唯一的教书先生,虽有些迂腐,但学问扎实,听他讲课的村童们咿咿呀呀的读书声,常是村里一景。
“青黛,我们去村里学堂看看好不好?”顾阑秋眨着大眼睛,满是好奇,“听听李秀才怎么讲学。”
青黛自然无有不从,两个姑娘跟徐嬷嬷报备了一声,便带着一名护卫,溜溜达达往村口李秀才设塾的祠堂走去。
还未走近,便听得祠堂里传来朗朗读书声,间或夹杂着李秀才抑扬顿挫的讲解声。祠堂门口围了不少村民,有的提着篮子送饭,有的闲来无事,听着里面的动静,脸上带着憨厚而满足的笑容。在这乡下地方,读书识字是顶了不起的事情。
顾阑秋和青黛悄悄挤到人群前边,透过敞开的门扉朝里望去。只见不大的祠堂内,坐了二十几个年龄不一的村童,一个个挺直了腰板,听得认真。李秀才年约四十,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衫,颌下留着几缕稀疏的胡须,正摇头晃脑地讲解着《诗经·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李秀才捋着胡须,神色严肃,“此乃言后妃之德也。雎鸠和鸣,喻夫妻和谐;淑女君子,乃称颂文王后妃太姒之贤德,乃下女子之典范……”
他讲得投入,底下村童们却大多眼神迷茫,显然对这“后妃之德”的理解仅限于字面。顾阑秋听得仔细,秀气的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她记得清弦哥哥讲这首诗时,的是其中真挚自然的男女思慕之情,描绘的是河边美景与心中爱慕,生动而富有感染力,还给她讲了其中运用的“兴”的手法和重章叠句的妙处。怎么到了李秀才这里,就只剩下干巴巴的“后妃之德”了?
这时,一个年纪稍大的学生壮着胆子提问:“先生,为何一定是‘后妃之德’?学生觉得,这诗就是写男子喜欢上一个漂亮姑娘,想追求她嘛。”
李秀才闻言,脸色一沉,用戒尺敲了敲桌面:“荒谬!圣人之诗,岂是这般浅薄?《毛诗序》有云:‘《关雎》,后妃之德也,风之始也,所以风下而正夫妇也。’此乃定论,岂容你妄加揣测?读书当遵注解,岂可随心所欲?”
那学生被训得低下头,不敢再言。其他学生更是噤若寒蝉。
顾阑秋看着这一幕,心里有些不服气。她觉得那个大哥哥得更有道理。她忍不住声对青黛嘀咕:“清弦哥哥,诗是人写的情感和见闻,注解是后人加的,理解诗的意思,还是要先回到诗本身字句描绘的画面和情感才对呀。”
她声音虽轻,但祠堂本就不大,李秀才又站得离门不远,竟被他听去了只言片语。李秀才本就因学生质疑而有些不悦,此刻听到门外有个女娃娃竟也敢议论他的讲解,顿时觉得师道尊严受到了冒犯。
他放下书卷,踱步到门口,目光落在穿着精致、容貌玉雪可爱的顾阑秋身上,认出这是庄子上那位沈公子极为重视的“妹妹”。他压下些火气,但语气仍带着教训的意味:“哦?原来是顾姐。方才听姐所言,似乎对老夫的讲解有所高见?”
围观的村民目光都聚焦过来,带着好奇。青黛有些紧张地拉了拉顾阑秋的衣袖。顾阑秋却并不怯场,她仰起脸,礼貌地福了一礼,声音清脆:“李先生好。高见不敢当,只是方才听先生讲《关雎》,想起家中兄长也曾讲解过此诗,略有不同,心中有些疑惑,并非有意冒犯先生。”
见她态度恭谨,李秀才脸色稍霁,但那股学究的倔劲儿上来了,追问道:“不知令兄是如何讲解的?老夫倒想听听有何不同。”他心下不以为然,一个乡野地方的少年,还能比他这个正经秀才更懂圣贤书?
顾阑秋回忆着沈清弦的话,条理清晰地道:“兄长,‘关关’是水鸟和鸣之声,‘雎鸠’是种情感专一的水鸟。开头两句是起兴,先描绘河中洲上雎鸠相伴和鸣的美好画面,由景生情,引出后面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是一种很自然的情感流露,男子见到美丽善良的姑娘,心生爱慕,想要追求她。后面的‘寤寐求之’、‘琴瑟友之’、‘钟鼓乐之’,是写他追求不到时的辗转反侧,和想象追求到后一起弹琴鼓瑟、敲钟击鼓让她快乐的场景。兄长,这首诗很美,美在情感的真挚和画面的生动,让人能感受到那种单纯的喜爱和向往。”
她顿了顿,继续道:“兄长还,《毛诗序》这是‘后妃之德’,是汉儒的引申,是用这首诗来宣扬教化了。诗的本意,或许并没有那么复杂。读书时,先理解字句本身的意思和描绘的情景,体会其中的情感,比一开始就套上一个大道理,或许更能接近诗人最初想表达的东西。”
顾阑秋的话语如珠落玉盘,清晰明了,不仅将诗的意思解释得生动透彻,更是点出了“诗本意”与“后世引申”的区别。这番见解,莫是村童,就是李秀才,也从未听得如此清晰直白的剖析。他惯常教学,皆是照本宣科,遵循注解,何曾想过抛开注解直接去理解诗文本身?
李秀才一时怔在原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想反驳,却发现这女娃娃得极有道理,尤其是“先理解字句本身的意思和描绘的情景,体会其中的情副这一句,竟让他一时语塞。他若坚持“后妃之德”才是正解,反倒显得自己迂腐僵化,只知死守故纸堆,未能领会诗中美福
周围的村民虽不懂太多学问,但顾阑秋讲得通俗易懂,他们也能听明白这首诗原来是写伙子喜欢大姑娘,这可比那高高在上的“后妃之德”亲切多了,纷纷低声议论起来,看向顾阑秋的目光充满了惊奇和赞赏。
李秀才到底是读书人,虽有迂腐之气,却并非全然不明事理。他怔忡半晌,脸上愠色渐消,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惭愧,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佩服。他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年仅六岁的姑娘,叹口气,拱了拱手:“顾姐高才,令兄见解非凡,是老朽……拘泥了。”
他这番举动,倒让顾阑秋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忙回礼道:“先生谬赞了,我只是转述兄长之言。兄长常教导我,学问之道,在于求真求实,兼听则明。先生教书育人,桃李满村,阑秋万分敬佩的。”
她这话得极为得体,既维护了兄长的观点,又给了李秀才台阶下,还表达了对教书先生的尊重。李秀才闻言,脸色彻底缓和下来,甚至露出一丝笑意:“顾姐聪慧谦逊,令兄教导有方,老朽佩服。日后若有机会,倒想向令兄请教一二。”
一场的风波,消弭于无形。
顾阑秋和青黛没有再多留,礼貌地告辞离开。回庄园的路上,青黛兴奋地:“姐,你刚才真厉害!把那李秀才都服了!”
顾阑秋却摇摇头,脸上带着思索:“不是我厉害,是清弦哥哥讲得透彻。李秀才其实也没错,他只是习惯了那样教学生。清弦哥哥过,做学问最怕的就是固步自封,听不进别的道理。”
她抬头看了看庄园的方向,心中对那位无所不能的“清弦哥哥”的崇拜,又加深了一层。
不远处,一株大柳树后,墨尘的身影悄然隐没。他将方才祠堂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回到庄园,便一五一十地向沈清弦汇报。
沈清弦听完,并未言语,只是走到窗边,目光柔和地望向正和青黛笑着走进院门的顾阑秋。他的意儿,就像一块璞玉,正在一点点展露她内在的光华。她不惧权威,敢于思考,又能言善辩,且懂得分寸。这份聪慧与通透,远胜寻常孩童,甚至超过许多饱读诗书的成年人。
“主子,姐资过人,是否……”墨尘低声询问,意有所指。意思是是否需要进行更深入、更特殊的培养,以应对未来的风浪。
沈清弦沉默片刻,缓缓摇头:“不必。让她像现在这样,按部就班,快乐成长便好。有些锋芒,现在显露,还为时过早。”他知道她的优秀,但他更愿用羽翼将她护得再久一些,让她这份纯真与快乐,保留得再长一些。
只是,他心中也清楚,是明珠,终难自晦。他的意儿,注定不会永远埋没在这乡野之间。今日之事,或许只是她未来光芒的一次微预演。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长,那清俊稚嫩的面容上,一双凤眸深邃如渊,里面盛着的,是超越年龄的深沉爱意与远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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