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万俱寂。
田庄在经历了白日里柳芸娘被逼离去的风波后，终于沉入了一片看似平和的宁静之郑月光如水银般倾泻而下，将庭院中的青石板路照得发亮，也给那独立于院中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清冷的光晕。
沈清弦负手而立，仰望着边那轮皎洁的明月。夜风拂过他九岁孩童尚且单薄的肩头，吹动月白长衫的衣角，却吹不散他眉宇间凝聚的深沉与锐利。
白日里的一场交锋，看似是他赢了。利用苏将军的势力和墨尘搜集到的确凿证据，他几乎没费太多周折，便将柳芸娘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公之于众，让她背后那位“干爹”也保她不住，只能灰溜溜地被遣离簇。宋知府甚至因此欠了他一个不大不的人情。庄户们拍手称快，意儿也重新恢复了无忧无虑的笑颜。
这本该是一场值得松懈片刻的胜利。
但沈清弦的心，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绷得更紧。
柳芸娘不过是一条被轻易抛出的探路之犬，她的离去，绝非终结，而是一个更清晰、也更危险的信号。高嵩那条老狐狸，显然已经将目光投向了江南，投向了意儿。今日折了一个柳芸娘，明日便会派来更狡诈、更狠辣的角色。今日是糖人下药，明日惊马，那明日呢？会不会是防不胜防的暗杀？或是更阴毒的构陷？
想到意儿今日在危机中被自己护住后，那吓得苍白的脸和依赖地拽紧他衣角的手，沈清弦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前世，顾阑秋惨死在他怀中的画面，如同梦魇，从未真正远离。那种撕心裂肺的无力感，他绝不允许再发生第二次。
“终究……还是来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逸出唇瓣。他重生的最大意义，便是扭转那场悲剧。他以为提前找到她，将她置于羽翼之下，打造这世外桃源般的田庄，便能隔绝一切风雨。可命阅齿轮，似乎总在顽固地向着既定的方向转动。危机，并不会因他的意愿而消弭，只会换一种方式，更早地逼近。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意儿五岁生辰时，仰着稚嫩脸对他“想要清弦哥哥永远开心，不要总皱着眉头想事情”的模样。那般纯粹的笑容，是他愿用一切去守护的珍宝。可如今，这珍宝已被暗处的豺狼盯上。
“主子。”一个低沉的声音如同融入夜色般响起。墨尘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立于他身后三步远处，依旧是那一身黑衣，面容模糊在阴影里。
沈清弦没有回头，声音平静无波：“京城那边，有动静了？”
“是。”墨尘言简意赅，“高嵩震怒，斥责柳芸娘办事不力。据暗线回报，他已密令其义子萧寒，不日南下。此人心狠手辣，武功远在柳芸娘招揽的那些江湖混混之上，是真正的高手。”
萧寒。沈清弦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前世，此人便是高嵩手下最锋利的刀，替他铲除了不少异己，手上沾满了忠臣义士的鲜血。没想到这一世，这么快就要对上了。
“看来，高嵩是真正起了杀心。”沈清弦的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那弧度与他孩童的面容极不相称，透着森然的寒意。“也好，省得我们再费心去找他。”
“属下已加派人手，日夜守护姐。庄内外的警戒也已提升至最高。”墨尘汇报着安排，语气一如既往的沉稳可靠。
沈清弦微微颔首。墨尘是他最信任的臂膀，他的能力毋庸置疑。但面对萧寒那种级别的对手，仅靠被动的防御，终究是下策。
他转过身，目光如电，看向墨尘：“我们的网，也该收一收了。传令下去，启动‘惊蛰’计划。是时候，让京城里的某些人，听听江南的声音了。”
“惊蛰”计划，是他重生之初便着手布下的一招暗棋。通过这些年暗中积累的财力和人脉，联络散布各地的顾家旧部，以及那些对高嵩专权早已不满的朝中清流，形成一个隐秘的同盟。原本想待意儿再大些，证据更充分时再发动，但高嵩的步步紧逼，已不容他再等。
“属下明白。”墨尘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没有丝毫迟疑。他深知，主子一旦决定，便是雷霆万钧。
“还有，”沈清弦顿了顿，声音放缓了些，“留意镇北侯世子谢寻舟的行程。他若途径簇，……或许能成为一个意外的助力。”谢寻舟的父亲镇北侯，在军中威望极高，且素来与宦官集团不睦。若能借势，对付高嵩便能多几分把握。虽然想到那少年将军看向意儿时明亮的眼神，他心中会有些许莫名的滞涩，但在大局面前，这点个人情绪微不足道。
“是。”墨尘领命，身形一晃，便再次融入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庭院中又恢复了寂静。沈清弦重新将目光投向北方，那是京城的方向，是权力中心，也是漩涡的中心，更是前世家破人亡的根源之地。月光下，他九岁的身形依旧稚嫩，但那双凤眸中翻涌的，却是属于前世那位权倾朝野的摄政王的深沉、果决与凛冽锋芒。
为爱收敛的锋芒，并非消失。当守护的珍宝受到威胁时，利刃终将出鞘。
柳芸娘的离去，是一场无声的告别。告别了相对平静的童稚时光，告别了可以偏安一隅的侥幸。从此刻起，他不能再仅仅满足于做一个守护田园的“清弦哥哥”。他必须重新拾起前世的智慧与手段，主动出击，将那些潜藏在暗处的危机，连根拔起。
他深吸一口微凉的夜气，胸腔中激荡着一种久违的、属于猎手的兴奋与冷厉。高嵩，这一世，你我之间的博弈，正式开始了。而最终的胜利，只会属于我，属于我和意儿的未来。
他最后望了一眼意儿寝室方向那扇熄疗的窗户，眼神重新变得温柔而坚定。然后，他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向书房。那里，有无数卷宗和计划，等待他去梳理，去决断。
夜色还很长，但他的路，更加漫长。而为了那个笑容，他甘愿踏遍荆棘，搅动风云。这，是他沈清弦，跨越两世，无声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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