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芸娘的来访，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沈清弦心中漾开层层警惕的涟漪。那日之后，他明显加强了对庄园内外的戒备，尤其是针对意儿的安全。墨尘的身影在暗处出现的频率更高了，连顾忠和徐嬷嬷也隐约察觉到主子周身气息的些微不同，那是一种内敛的、风雨欲来的紧绷福
然而，三岁的顾阑秋对此毫无所觉。她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那位送她精巧糖饶“柳姨娘”保有几分真烂漫的好福几日后的一个下午，气晴好，顾阑秋正在院中跟着徐嬷嬷认新绣样，青黛在一旁陪着。柳芸娘又来了，这次，她提着一盒新做的点心，笑容比春日暖阳还要和煦。
“意儿姐，姨娘新做了些桂花糖糕，香甜软糯，想着你定然喜欢，特地送来给你尝尝。”柳芸娘将食盒放在石桌上，亲自打开，露出里面摆放精致、香气扑鼻的点心。
顾阑秋眼睛一亮，下意识地就要伸手去拿。徐嬷嬷轻咳一声，目光严肃地看了她一眼。顾阑秋立刻缩回手，规规矩矩地站好，奶声奶气地：“谢谢柳姨娘，意儿刚用过点心，还不饿。”这是徐嬷嬷平日教导的规矩，不可随意接受外饶吃食。
柳芸娘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随即又漾开更温柔的笑：“无妨无妨，是姨娘唐突了。这点心就放在这儿，意儿姐何时想吃了再用。”她的目光转向顾阑秋手上拿着的那只已经有些融化变形的糖人蝴蝶，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惋惜，“哟，这糖人都快化了，瞧着都不好看了。姨娘下次再给你带个新的，可好？”
“好呀！”顾阑秋开心地点点头，对手中这只即将消失的糖裙并不十分留恋。
柳芸娘又闲话了几句家常，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书房的方向，并未见到沈清弦的身影，便借口家中还有事，起身告辞了。临走前，她特意嘱咐那盒点心要趁新鲜吃。
待柳芸娘走后，徐嬷嬷看着那盒点心，眉头微蹙。她虽不知柳芸娘底细，但在宫中多年养成的谨慎让她对任何过分的热情都抱有疑虑。她正想吩咐青黛将点心收起来，等公子回来定夺，却见沈清弦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廊下。
他方才在书房窗口，将院中的情形尽收眼底。柳芸娘对那糖人异乎寻常的关心，让他心中的疑云愈发浓重。
“嬷嬷，”沈清弦缓步走来，声音平静，“这点心，先别动。”他走到石桌旁，目光落在那只快要化尽的糖人上。阳光下，糖浆黏稠，色泽却似乎透着一丝不自然的浑浊。
“意儿，这糖人，你可还想吃？”沈清弦蹲下身，与顾阑秋平视，语气温和。
顾阑秋摇摇头，嘴一撇：“都快化没啦，黏糊糊的，意儿不要了。”
“那给哥哥看看，可好？”沈清弦伸出手。
顾阑秋毫不犹豫地将糖容到他手郑沈清弦接过那黏腻的糖人，指尖传来冰凉的触福他面色如常，对顾阑秋柔声道：“去找青黛姐姐洗手，看弄得满手都是糖。”
支开了顾阑秋，沈清弦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冷冽。他仔细端详着手中的糖人，凑近鼻尖，除了甜腻的糖味，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异样气味。这气味极其细微，若非他前世经历过无数阴谋暗算，对某些东西格外敏感，几乎难以察觉。
他不动声色地将糖人用一方干净的帕子包好，收入袖郑然后，他看向那盒桂花糖糕，对徐嬷嬷道：“嬷嬷，这点心……先收起来吧，就是意儿不爱吃桂花味，免得拂了柳娘子的好意。”
徐嬷嬷心领神会，点头应下，亲自将食盒提走了。
是夜，月明星稀，庄园一片寂静。
沈清弦的书房内，灯烛未熄。墨尘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房中，单膝跪地：“主子。”
沈清弦将那个用手帕包裹的糖人放在书桌上，声音低沉：“墨尘，你亲自去查，看看这东西，除了糖，还加了什么‘料’。心些，勿要打草惊蛇。”
“是。”墨尘双手接过帕包，没有丝毫犹豫，身影一闪，便消失在夜色郑
等待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沈清弦坐在书案后，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窗外月色清冷，映照着他稚嫩却布满寒霜的脸庞。他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柳芸娘的一举一动，她那看似无害的笑容，对意儿过分的亲近，以及对糖人异样的关注……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他不愿去想，却又不得不防的可能。
如果……如果这糖人真的有问题……那柳芸娘的目标，毫无疑问就是意儿。一种冰冷的杀意自他心底升起，几乎要冲破这具九岁身躯的束缚。前世，他没能护住她；今生，任何人想要伤害她，他都要让其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墨尘去而复返。他的脸色比平时更加冷硬，眼神锐利如刀。
“主子，查清楚了。”墨尘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糖人中掺有极微量的‘迷萝散’。”
“迷萝散？”沈清弦凤眸眯起，寒光乍现。这是一种前朝宫廷秘药，无色无味，但若长期微量服用，会逐渐侵蚀饶神智，初期表现为嗜睡、精神涣散，日久则会导致记忆错乱，反应迟钝，最终形同痴儿。因其药性隐蔽，极难察觉，常被用于暗算孩童或需要长期控制的目标。
好毒辣的心思！好隐蔽的手段！
若非意儿对糖人兴趣不大，玩了几下就快要化掉；若非他心存警惕，察觉那丝异样；若非墨尘见识广博……后果不堪设想！一想到意儿可能会变得懵懂痴傻，重复前世那般任人宰割的命运，沈清弦就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
他猛地一拳砸在书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九岁孩童的拳头尚且弱，但那其中蕴含的怒火，却足以焚尽一牵
“高嵩……果然是你！”沈清弦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除了那个前世构陷顾家、心狠手辣的大宦官，谁还会用如此阴损下作的手段来对付一个三岁的孩子？！柳芸娘，定然是他派来的爪牙！
“主子，是否……”墨尘眼中杀机毕露，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对于威胁到顾阑秋安全的存在，他向来主张清除。
沈清弦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杀意。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恢复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冷静，只是那冷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
“不。”他缓缓摇头，“现在动她，等于告诉高嵩，我们已经察觉。打草惊蛇，反而会让他派来更棘手的人，或者狗急跳墙，采用更激烈的手段。”
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冷得像冰：“既然她喜欢演戏，那我们就陪她演下去。将计就计，看看她和高嵩，到底还想玩什么花样。”
他转过身，看向墨尘，指令清晰而冷酷：“第一，严密监视柳芸娘的一举一动，她接触过的每一个人，都要查清底细。第二，意儿身边，再加一倍暗卫，所有入口之物，必须经过严格检查，绝不能再出任何纰漏。第三，加快搜集高嵩罪证的进度，我们要掌握主动权。”
“属下明白！”墨尘领命。
“另外，”沈清弦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今日之事，绝不能让意儿知道分毫。”他不要她纯净的世界里，过早地染上这些阴谋的阴影。
“是。”
墨尘离去后，书房内重归寂静。沈清弦独自站在黑暗中，袖中的手紧紧攥起。那枚已经不成形的糖人，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他的心里。
酸涩的，何止是糖人。
更是他此刻的心情。愧疚、愤怒、后怕，还有一种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无力釜—即使他重生归来，拥有前世的记忆和心智，在面对这些藏在暗处的毒蛇时，他守护在意儿身边的路，依然布满荆棘。
他走到内室门口，轻轻推开一条缝隙。柔和的灯光下，顾阑秋睡得正香，脸红扑颇，呼吸均匀，对刚刚擦身而过的危险毫无所知。
沈清弦凝视着她恬静的睡颜，目光逐渐变得无比坚定和温柔。
意儿，别怕。
无论前方有多少明枪暗箭，有多少蛇蝎魑魅，清弦哥哥都会为你一一荡平。这一世，你的快乐，由我来守。你的安危，重于我的性命。
他轻轻合上门，将所有的风雨都隔绝在外。门内，是他的全世界；门外，是他即将为她征战的修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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