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看似闲谈凑趣，实则暗藏机锋。若李泓应允征召，一则显得迷信方术，有损监国威仪；二则这“云水散人”来历不明，若真是“沙蛇”余孽，引入京城无异于开门揖盗；若断然拒绝，又易被扣上“不纳吉言”、“闭塞言路”的帽子。
席间微微一静，不少目光投向李泓。李泓面色不变，心中却是一凛，想起安若欢与安湄此前关于此饶警示。
安湄见状，心念电转。她知兄长判断此人与“沙蛇”有关，绝不可令其接近中枢。她轻摇团扇，嫣然一笑，接话道：“老王爷此言有趣。妾身在北地时，亦常闻边民起草原上赢萨满’能通鬼神，卜问风雪。然我中原上国，治国安邦，仰赖的是陛下圣德，殿下勤政，百官用命，万民协力。此方是煌煌正道，绵绵国运所系。至于江湖奇人，或有异能，然终是方外之士，用之佐证祥瑞或可，若以其言断国运，岂非本末倒置？且妾身听闻，真正有道之士，多喜寄情山水，淡泊名利，强征入京，反失其真。殿下，您可是？”
她这番话，先是抬出“中原正道”压住“方术奇谈”，点明治国根本，继而给那“云水散人”定了“佐证祥瑞”的次要位置，最后以“有道之士淡泊”为由，委婉否决了征召之议，既全了老王爷颜面，又堵住了可能的口实，更隐隐契合了李泓不欲此事扩大的心思。
李泓闻言，顺势颔首，举杯笑道：“王妃所言甚是。治国在德在政，不在卜筮。那位云水散人，既有异能于东南，便让他在彼处泽被商旅便是。来，诸位共饮此杯，愿我朝德政普惠，四海承平！”
东南眼线对“云水散人”的监视持续月余，回报却有些扑朔迷离。此人每日于港口固定处摆摊，确有不少海商问卜，所谈多是航线吉凶、货物盈亏，其预言有时颇准，尤其对海上短期气候变幻，似乎确有独到观察。他收取酬金不菲，但并未发现与特定商帮或官员有过密私交。偶有船主邀其登船“观气”，他也只于甲板眺望，从未深入舱室或接触货品。
眼线曾设法混入问卜者中，听得散人言谈，引经据典，多涉《海潮志》、《星槎胜览》等杂学，对于海事确显精通，言谈间并无明显破绽，反而流露出对海路艰辛、商旅不易的感慨，颇能引人共鸣。
“要么，此人真是沉溺蠢、恰巧得了‘沙蛇’些许传承的隐士；要么，其伪装之深、耐心之好，远超寻常。”安若欢听取回报后，对白芷道，“若是后者，其所图必非眼前利。长期观测潮汐、收集海商信息……或许，他们在酝酿一个与海相关，但需要极长时间准备、极精确数据支持的新计划？”
白芷思索道：“或与‘伏波’未能尽全功有关？望潮崖、伏波礁，皆倚仗特殊地形与瞬间爆发之力。若此路屡遭挫败，会不会转向更需潜移默化、但影响或许更为深远的路子？比如……长期引导某股洋流或潮汐，缓慢改变局部海域生态或气候，进而影响沿岸？”
此推测虽显大胆，却令安若欢神色更肃。若“沙蛇”真执着于“操控自然”到如簇步，其危害将如滴水穿石，防不胜防。
宫中，皇帝李余然连续服用白芷所拟方药，辅以定时针灸，身体恢复之佳，连御医都啧啧称奇。虽不能如盛年时操劳，但每日已可清醒处理政务两个时辰，面色渐见红润，心悸虚乏之症基本消失。龙心大悦之下，对白芷的赏赐络绎不绝，甚至主动提出可让白芷推荐弟子入太医署。李余然对安若欢的忌惮，因这实实在在的“续命之恩”与帝国局势的渐趋稳定，终于被压下大半，更多转化为一种复杂的倚重。他私下对心腹感叹：“安卿之才，确非常人可及。昔孔子云‘敬鬼神而远之’，朕于安卿，亦当如是。”
陆其琛并未因四方稍靖而松懈。他一面整训兵马，保持对西鹰的威慑，一面将更多精力投向西陲旱海及西域方向的经营。月泉联媚初步成效让他看到了以非战争手段维护边境稳定的新可能。他遵从安若欢的理念，通过商队、使节，与月泉等西域友邦加强联系，互通有无，协调应对沙匪、调解规模边境纠纷，将北境的防线，从单纯的军事对峙，向前延伸至更广阔的经济与文化交往层面。此举无形中挤压了“沙蛇”可能流窜渗透的空间，也为安若欢“四海升平”之理想，在北疆外拓出了一片实证之地。
腊月将近，京城年味渐浓。各处府邸开始筹备年节事宜。安湄于一次检视王府年礼单时，发现其中有一批自东南泉州采买的“避瘟除秽”的特制香饼，乃某位与王府有旧的东南官员所赠，言是今年泉州流行之物，以多种海外香料与药材秘制，气味清雅，且有安神之效。
安湄本未在意，忽想起兄长曾提及“沙蛇”擅用特殊香料之事。她心中一动，取出一块香饼细观。其色黝黑，质地紧密，嗅之确有一股混合了沉香、苏合与数种难以名状的海外香料的复杂气味，初闻提神，久嗅则觉心神宁定。
她沉吟片刻，未将香饼分发使用，而是命人切下块，连同礼单及赠礼人信息，以最快速度密封送往北境。信中只言：“泉州新式香饼，颇类昔年所提‘异香’，请兄嫂一辨。”
北风卷着雪花，掠过北境院的屋檐。安若欢与白芷围炉而坐，面前摊开着安湄送来的香饼碎块与密信。白芷将香饼碎屑置于银碟，以药杵细细研磨，又就着炉火微炙，时而凑近轻嗅，时而蹙眉沉思。
良久，她抬眸看向安若欢，眼中带着一丝惊疑：“夫君，此香……基底确是上好香料与宁神药材，但其中混有极微量的两种东西——一是产自南洋火山岛的‘忘忧石’粉末，久闻可令人心神松懈，易受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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