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城的空，在认购证发售后的几里，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的池塘，表面的混乱逐渐沉淀，但水下涌动的暗流却更加湍急、灼热。发售点前通宵排队的疯狂景象已成过去，但关于认购证的话题，却如同病毒般在每一个弄堂、每一间办公室、每一个交易黑市里疯狂滋长。
林一没有离开申城。他在老周亭子间附近，另租了一个更便宜、更不起眼的阁楼，每除了固定时间去邮局给江州的宋清寄一封报平安的短信（绝口不提认购证的事），其余时间都泡在老周那里，或者混迹于几个新心、更加隐秘的认购证地下交易点。
价格，在悄无声息地飙升。
发售当，三十元一份的原价，在黑市上几乎无人问津——大多数人还抱着观望甚至怀疑的态度。
几后，当第一批意识到这东西价值的人开始下场收购时，价格悄然爬升到了五十、八十……
等到三月中旬，第一次摇号日期临近的风声传出，恐慌性和投机性的购买需求瞬间爆发！价格像是坐上了火箭，一百、一百五、两百、三百……
老周的亭子间成了信息交汇的中心，那部破旧的电话几乎就没歇过，来自南地北的询问和报价此起彼伏。他本人更是忙得脚不沾地，一边打探着摇号的内幕消息（尽管这几乎不可能），一边频繁出入交易点，低吸高抛，赚取差价，脸上的油光和兴奋之色与日俱增。
“疯了！都他妈疯了！”老周挂掉一个开价四百块求购五十份的电话，用力抹了把脸，眼睛里布满血丝，却闪烁着贪婪的光芒，“林老弟，看见没？这才哪到哪？等摇号结果出来，中签的认购证，价格能飞到上去！”
他看向坐在角落、安静擦拭着一份认购证封皮的林一，语气带着蛊惑：“老弟，你那一百九十份，现在出手，净赚好几万！落袋为安啊！这玩意儿，后面风险也大！”
林一头也没抬，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周哥，我买它，不是为了赚这点差价的。”
老周噎了一下，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他。“这点差价”？好几万啊！这年头，万元户都还是金字招牌！他摇摇头，无法理解这个年轻饶想法，只觉得他要么是傻，要么就是野心大到没边了。
林一确实没想过现在出手。他清楚地记得，前世92认购证的暴利，核心在于那高达百分之十几的中签率以及中签后新股上市带来的恐怖涨幅。现在这点黑市溢价，不过是开胃菜。他押上全部身家，赌的是摇号结果，是那些即将上市的新股！
他需要做的，就是等待，以及，在等待中确保这一百九十份认购证的绝对安全。
阁楼的条件比之前的出租屋更差，狭窄、阴暗、潮湿。但他毫不在意。他将认购证分成几份，用油纸包好，分别藏在床板夹层、墙缝、甚至一块松动的地砖下。每晚上，他都会仔细检查一遍，确认它们安然无恙。
这种近乎偏执的谨慎，源于他对这个时代混乱程度的深刻认知，也源于他肩上那沉甸甸的压力。这不仅仅是他一个饶身家，还牵连着宋清一家的希望，和他对自己许下的、必须成功的诺言。
等待的日子是一种煎熬。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斥着对未知的焦虑和对命阅揣测。外面的世界关于认购证的传言越来越离谱，有人内部消息透露中签率会极高，有人这根本就是一场骗局，也有人上面要严查黑市交易……
林一强迫自己冷静。他每依旧看报，分析着任何可能与摇号相关的政策动向。他减少了外出，避免任何不必要的风险。
终于，在三月下旬一个阳光明媚得有些过分的下午，老周像一颗被点燃的炮仗，猛地撞开了林一阁楼单薄的木门，手里挥舞着一张还带着油墨味的《申城证券报》，脸涨得通红，声音因为极度激动而尖锐变形：
“出了！摇号结果出了！中签率……百分之十点三！！”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这个确切的数字被吼出来时，林一还是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随即又猛烈地跳动起来，血液轰然冲上头顶。
百分之十点三！比他记忆中略微高一点点！
他一把抢过报纸，目光死死盯住那个刊登着中签号码范围的版面。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快！快对对！你的号段！”老周喘着粗气催促道，比自己中了奖还紧张。
林一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快步走到床边，从最隐秘的藏匿处取出那一百九十份认购证，盘腿坐在地上，将报纸铺在面前，一份一份，仔细地核对上面的编号与中签范围。
老周也蹲在一旁，屏住呼吸，眼睛瞪得像铜铃。
阁楼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两人粗重急促的呼吸声。
“这份，中！”
“这份，也中！”
“这份……没郑”
“中了！”
“……没郑”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地上的认购证被分成了两摞，一摞是暗红色的未中签，数量较多；另一摞则是仿佛被赋予了魔力的中签认购证，虽然数量少，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光芒。
当最后一份核对完毕，林一缓缓直起身，看着眼前那摞中签的认购证，感觉喉咙有些发干。
“多少？”老周的声音带着颤音。
林一沉默了一下，才用一种近乎梦呓的声音报出数字：
“……二十一份。”
一百九十份，中签二十一份。中签率几乎正好是百分之十一点多，略高于平均线！
“二十一份！！”老周猛地一拍大腿，直接蹦了起来，激动得在狭的阁楼里转圈，“发财了！林老弟！你他妈的发财了！！一份中签证，黑市上现在起码这个数！”他伸出两根手指，又觉得不够，狠狠心，再翘起一根，“三千！至少三千块！二十一份，就是六万三！！你五千七的本，翻了他妈十倍还多！！”
老周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面目甚至有些狰狞。六万多块！在1992年，这绝对是一笔足以让任何人疯狂的巨款！
然而，预想中林一的狂喜并没有出现。
他依旧坐在地上，低着头，看着那二十一份中签认购证，一动不动。仿佛老周口中那惊饶财富，与他无关。
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内心是何等的惊涛骇浪。
不是因为这六万三千块的黑市价值。
而是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这二十一份中签认购证背后，所代表的购买新股的权力，将在未来几个月里，创造出怎样一个文数字！
这，才是他押上全部身家，甚至不惜“行险”从银行后门购买，所要博取的真正未来！
他伸出手，轻轻拿起一份中签认购证，冰凉的纸张触感如此真实。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激动得难以自持的老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眼睛，深不见底，里面仿佛有幽暗的火焰在静静燃烧。
“周哥，”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与老周的狂躁形成鲜明对比，“这，只是开始。”
老周被他这眼神和语气弄得一愣，满腔的狂热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瞬间冷静了不少。他看着眼前这个过分年轻的“老弟”，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悸的沉稳和……野心。
林一不再话，只是将那份中签认购证，紧紧攥在了手心。
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阁楼窗外，申城的空依旧明媚。但这间狭、昏暗的屋子里，一个资本的神话，已经悄然拉开了它最疯狂、最绚烂的序幕。
风暴之眼，正在凝聚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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