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浓稠的如血一般，泼洒在皇城巍峨的宫墙上，将琉璃瓦染上一层诡异的绯色。沈醉站在太和殿前的白玉阶下，望着那道转身踏入殿门的少年背影，玄色锦袍的下摆扫过金砖地面，带起微不可察的尘埃，像极了他此刻难以言的心绪。
“沈兄且回吧。”少年的声音隔着朱红宫门传来，清冽如冰泉击石，却又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此去前路纵有荆棘，我自当踏平。”
沈醉指尖捻着那枚温润的玉佩，玉上雕刻的苍鹰仿佛要振翅高飞。三日前，少年在御书房外跪了整整一夜，雪花落满肩头，结成的冰碴在晨光中泛着冷光，却始终未曾挪动半步。那时沈醉便知，这个十六岁的少年，心中藏着的火焰，足以融化皇城最深的寒意。
“陛下，北疆急报！”内侍尖细的嗓音划破御书房的寂静，捧着奏折的双手微微颤抖。龙椅上的中年男子眉头紧锁，接过奏折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宣纸上的墨迹仿佛渗出了血光。
少年站在侧首，玄色锦袍上绣着的暗纹在烛火下流转，宛如潜藏的锋芒。他垂眸看着地面铺就的金砖，每一块都历经百年风雨，却依旧光洁如镜，映出他年轻却异常沉稳的面容。“陛下，北疆七城失守，并非兵力不足，而是将领调度失当。”
皇帝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是深沉的探究。“哦？你有何见解？”
“七城守将各怀心思，竟在敌军围城时仍在为粮草分配争执。”少年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末将夜探敌营时发现，异族兵力虽悍，却补给困难，若能集中兵力断其粮道，不出半月自会退去。”
御书房内陷入沉默，只有烛火偶尔爆出的噼啪声。沈醉站在殿外，听着少年条理分明地分析战局，那些他曾在江湖中辗转得知的零碎消息，被少年拼凑成一幅清晰的战图，连最细微的风沙都算计在内。
“可朝中将领，谁能担此重任？”皇帝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鬓角的白发在烛火下格外醒目。
少年上前一步，玄色衣袍在地面拖出轻微的声响，像是在寂静的湖面投下石子。“末将愿往。”
沈醉的心猛地一沉，指尖的玉佩几乎要被捏碎。他想起三日前在客栈后院，少年仰着头看他，眼中闪烁着比星辰更亮的光。“沈兄，我知道江湖自在，可这皇城根下的百姓，也需要人护着。”那时的月光落在少年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里，像极了他此刻的选择。
御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皇帝扶着少年的肩走出来，脸上竟带着罕见的笑意。“好！朕便封你为讨虏中郎将，明日点兵出征！”
少年躬身谢恩，玄色锦袍的褶皱里还沾着昨夜未化的雪粒。他转身看向沈醉，眼中没有丝毫犹豫，只有一种近乎燃烧的决绝。“沈兄，待我凯旋，再与你共饮那坛醉仙酿。”
沈醉望着他年轻的面容，忽然想起初遇时的情景。那时少年被追杀至破庙，浑身是血却紧握着半截断剑，眼神凶狠得像头幼狼。是沈醉扔给他一壶烈酒，看着他仰头灌下，酒液顺着嘴角淌进脖颈，在伤口上灼烧出刺目的红。
“醉仙酿可等不了太久。”沈醉扯了扯嘴角，试图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却发现脸颊的肌肉有些僵硬。他将手中的玉佩抛过去，苍鹰的翅膀在暮色中划过一道弧线，“带上它，比你的断剑管用。”
少年接住玉佩，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玉面，忽然用力攥紧。“沈兄何时启程？”
“明日一早。”沈醉望着宫墙外渐渐沉下的暮色，远处的鼓楼传来浑厚的钟声，一下下敲在人心上，“你在朝堂护你的江山，我去江湖寻我的自在，本就是两条路。”
少年沉默片刻，忽然抬手，将腰间的令牌解下递给沈醉。那是块玄铁令牌，上面刻着繁复的云纹，边缘已被摩挲得光滑。“若遇难处，凭此令牌，各地官府会相助。”
沈醉挑眉，指尖敲了敲令牌，金属的冷硬透过指尖传来。“我沈醉行走江湖，还从未用过官府的东西。”话虽如此，却还是将令牌揣进了怀里，布料摩擦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夜色渐浓，皇城的灯笼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在雪地上晕开，像一张张模糊的脸。沈醉站在宫门外，看着少年转身踏入那片辉煌的灯火，玄色衣袍被风吹起，宛如即将展翅的鹰。
他忽然想起少年曾过的话，在那个飘着细雨的午后，他们坐在客栈的窗边，看街上往来的行人。少年，他时候住在北疆，那里的空蓝得像块宝石，可每当异族入侵，空就会被血染红。他，他要让北疆的空永远是蓝色的，让那里的孩子不用再躲在地窖里发抖。
那时沈醉只是笑了笑，递给他一杯酒。他以为少年只是一时兴起，就像江湖中那些着要行侠仗义，却最终湮没在风尘里的人。可现在他看着少年的背影，忽然明白，有些火焰一旦点燃，便不会熄灭。
“沈兄！”少年忽然回头，声音穿透夜色，带着一种明亮的力量，“若有一日，江湖与朝堂需要有人牵线，你可愿来寻我？”
沈醉站在阴影里，看着少年眼中的光，那光芒比宫墙上的灯笼还要亮。他缓缓点头，没有话，却知道这个约定，将会刻在时光里，如同那枚被少年攥在手心的玉佩，历经岁月，依旧温润。
夜色渐深，皇城的灯火在身后远去，沈醉的身影融入黑暗，像一道流动的墨。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与少年，便走向了不同却又终将交汇的路。一个在朝堂之上，以少年之肩扛起江山社稷；一个在江湖之中，以游侠之心守护人间烟火。
而那坛醉仙酿，终究会在某个星光璀璨的夜晚，被两只酒杯举起，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如同他们此刻心中，未曾言却已然明聊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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