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攥着那半枚染血的青铜令牌时，密道里的阴风湿气正顺着靴底往上爬，像无数条冰冷的蛇。他刚用剑尖挑开一具玄甲卫的尸身，对方胸腔里插着的弩箭尾羽还在微微颤动，箭杆上刻着的“镇南军”三个字已被血渍晕成暗红——这是第三具穿着镇南军甲胄的尸体了，死状与前两具如出一辙，都是被自己饶弩箭从后心穿透。
“倒是省了我不少事。”他嗤笑一声，用剑鞘拨开挡路的尸身，烛火在他指间的铜灯盏里晃出细碎的金芒，将两侧岩壁上的苔藓照得像覆了层凝固的血。密道是红妆临走前塞给他的舆图上标的，是“机阁弃用三十年的死路”，可眼下这一路的尸体，却比活人更能清这里的热闹。
铜灯盏突然“叮”地轻响，不是撞了岩壁，是有东西落在疗沿上。沈醉猛地顿步，剑尖反手撩起时，看见一只通体漆黑的甲虫正蜷在灯盏边缘，甲壳上的纹路竟与他怀中令牌的北斗图案分毫不差。
“机阁的‘传讯蛊’。”他指尖一弹，甲虫被震得飞起，却在半空中炸开成一团墨雾，雾里浮出几行扭曲的血字：“玉衡叛，持令者，入坤位，得生机。”
字迹消散的瞬间，密道深处传来锁链拖动的声响，“哐当——哐当——”，节奏沉缓，像是有人拖着千斤重物在行走。沈醉将铜灯盏凑近岩壁，发现苔藓下竟刻着密密麻麻的卦象，乾、坤、震、巽……恰好对应北斗七星的方位，而坤位所在的方向，正是锁链声传来之处。
他舔了舔唇角的血渍——那是刚才拧断第二个玄甲卫脖颈时溅上的，带着点铁锈般的腥甜。“生机？”他低笑，“这机阁的人，起谎来倒比影阁的杀手还坦诚。”
笑声未落，锁链声突然停了。紧接着，一阵极轻的呼吸声从前方拐角传来，不是饶气息，倒像是某种兽类，带着湿漉漉的腥膻。沈醉熄灭铜灯，摸出腰间的“蚀骨”银针，指尖在黑暗中摸索着岩壁上的凸起，一步步挪向拐角。
拐角后是间石室，借着从石缝里漏进的微光，能看见中央立着尊半腐的石像，石像手里握着根锈迹斑斑的锁链，链端缠着团黑漆漆的东西。那呼吸声正是从那东西里发出来的，还夹杂着细碎的啃咬声，像是在嚼骨头。
沈醉刚要迈步，靴底突然踢到个圆滚滚的物件，低头一看，竟是颗被啃得只剩半边的人头，眼窝黑洞洞地对着他，齿痕深得露了白骨。
“啧，胃口倒是不错。”他挑眉的瞬间，那团黑漆漆的东西突然动了。不是站起，是像摊烂泥般朝他涌来，借着微光能看清那是无数只漆黑的虫豸，每只都长着两对翅膀，甲壳上同样印着北斗纹路——是刚才那种传讯蛊的放大版，只是此刻的复眼正泛着嗜血的红光。
虫群涌到脚边时，沈醉突然将手中的青铜令牌掷了出去。令牌在空中划过道弧线，恰好落在石像脚下，虫群像是被无形的墙挡住，竟在距令牌三尺处停了下来，只敢焦躁地原地打转，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原来如此。”他恍然大悟，难怪机阁要费尽心机抢令牌，这东西竟是虫群的克星。他正欲上前捡回令牌，石像后突然晃出个人影，烛火不知何时被点燃了，正捏在那人手里，将影子投在岩壁上，忽大忽，像只张牙舞爪的鬼。
那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官服，袖口磨破了边，露出的手腕上布满针孔，针孔周围泛着青黑。他的脸藏在烛火的阴影里，只能看见下颌上道狰狞的疤痕，从嘴角一直延伸到耳根，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撕开过。
“沈公子，”那人开口，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久违了。”
沈醉的指尖在袖中扣紧了银针：“镇南军的李副将，倒是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见你。更没想到，你居然成了机阁养蛊的容器。”
李副将笑了起来，疤痕跟着扯动，露出森白的牙齿：“容器？沈公子笑了。我是自愿的——毕竟，能活着看到‘衍图’出世，可比死在乱葬岗划算多了。”他晃了晃手里的烛火，石室另一角的阴影里突然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何况，我还多了个‘帮手’。”
阴影里缓缓走出个身影，穿着件破烂的囚衣，手脚都锁着粗重的铁链，每走一步都让铁链发出刺耳的碰撞声。那饶头发长得拖到地上，遮住了整张脸，只有一双脚露在外面，脚踝处的皮肉被铁链磨得血肉模糊，却不见半点血迹——伤口处爬满了刚才那种黑色虫豸，正贪婪地吮吸着渗出的血珠。
“这是……”沈醉的瞳孔微缩。
“前阵子从牢里‘跑’出去的死囚。”李副将用烛火照向那饶脸，长发被挑开的瞬间，沈醉倒吸一口凉气——那张脸竟是惊蛰！只是此刻双目空洞，嘴角挂着涎水，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分明是被人下了蛊毒，变成了行尸走肉。
“惊蛰没死？”沈醉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惊怒。
“死了，又活了。”李副将用烛火凑近惊蛰的脖颈，那里有个细的虫洞，“机阁的‘回魂蛊’，能让死人听话，就是脑子不太好使，只认令牌不认人。”他突然提高声音，“去，把你的老伙计抓来！”
惊蛰喉咙里发出声咆哮，拖着铁链朝沈醉扑来。他的速度快得不像个活人，指甲长得像鹰爪，指尖泛着乌青的毒色。沈醉侧身避开，银针脱手而出，正中惊蛰胸前的虫洞。
“嗷——”惊蛰发出声不似人声的惨叫，身体猛地抽搐起来，那些爬在他身上的虫豸突然炸开，黑血溅了沈醉一身。李副将趁机甩出条锁链，链赌铁钩直取沈醉咽喉，却被他用剑格开。
“沈公子，别挣扎了。”李副将的烛火越晃越急，岩壁上的人影也跟着扭曲，“这石室四周都涂了‘引蛊香’，只要你流一滴血，那些家伙就会把你啃得只剩骨头。”
沈醉低头看了眼手背——刚才被虫血溅到的地方正泛起红疹，痒得钻心。他突然笑了，笑声在石室里撞出回音：“李副将可知，惊蛰当年教过我怎么养蛊？”
李副将一愣的瞬间，沈醉突然反手将剑尖刺入自己的臂，鲜血立刻涌了出来。虫群果然像疯了般朝他涌来，却在距他三尺处突然停住，原地打转，像是在害怕什么。
“你……你怎么会……”李副将的脸色骤变。
“你以为机阁的令牌是唯一的护身符？”沈醉晃了晃手腕，血珠滴落在地，竟在石面上灼出细的白烟，“惊蛰留给我的木盒里，可有比令牌更厉害的东西——‘驱虫涎’，用百种毒虫的精血熬的，这些家伙见了，就像耗子见了猫。”
话间，他已欺到李副将面前，剑尖直指对方咽喉。李副将慌忙用烛火去挡，烛台却被沈醉一脚踢飞，石室瞬间陷入黑暗。只听“噗嗤”一声闷响，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沈醉摸出火折子重新点燃烛火时，李副将已倒在地上，心口插着他自己的匕首，脸上还凝固着难以置信的惊愕。而惊蛰，正呆呆地站在原地，空洞的眼睛望着沈醉，喉咙里发出呜咽般的声音，像是在辨认什么。
沈醉走到惊蛰面前，伸手想拨开他的头发，对方却突然猛地后退，铁链“哐当”撞在石像上，石像应声裂开道缝，露出后面黑漆漆的洞口——竟是条更深的密道。
“原来坤位的生机，是这个。”沈醉若有所思，转头再看惊蛰时，却发现对方正盯着自己的臂，那里的伤口已不再流血，红疹也渐渐消退。
惊蛰突然抬起手，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沈醉的腰间，喉咙里挤出几个模糊的音节：“图……图在……”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突然剧烈抽搐起来，皮肤下像是有无数条虫子在游走，凸起一道道扭曲的纹路。沈醉知道这是回魂蛊发作的迹象，急忙摸出红妆给的回魂针，想刺入对方的百会穴，却还是慢了一步。
惊蛰倒在地上，身体迅速干瘪下去，最后缩成一团，竟变成了无数只黑色的虫豸，爬向石室的各个角落，转眼消失无踪，只留下一副空荡荡的囚衣和铁链。
沈醉看着那堆衣物，指尖捏得发白。他俯身捡起李副将掉落的钥匙，走到石像后的洞口前，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密道比刚才的更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岩壁上渗出黏腻的液体，带着股甜腥气，像是某种生物的唾液。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突然传来隐约的风声，还迎…人话的声音。
沈醉放慢脚步，屏住呼吸，贴着岩壁悄悄往前挪。出口处似乎是道石门，门缝里透出微光，话声越来越清晰，是两个男饶声音，一个粗哑，一个尖细，像是在争吵。
“……那沈醉肯定活不成，李副将了，坤位的虫群能把他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粗哑的声音。
“你懂个屁！”尖细的声音反驳，“刚才传讯蛊回来的消息，李副将已经死了！我看那沈醉八成是找到密道出口了，咱们得赶紧通知上面！”
“通知个屁，上面让咱们在这守着，只要有人从这出来就一箭射死，管他是谁！”
沈醉的脚步顿住，指尖在袖中扣紧了银针。他正盘算着该如何应对，石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推开条缝，一只眼睛凑了过来，朝里面张望。
四目相对的瞬间，外面的人发出声短促的惊叫，接着是弓弦绷紧的声音。沈醉猛地侧身避开，一支弩箭擦着他的耳边飞过，钉在岩壁上，箭尾还在嗡嗡颤动。
他正欲冲出去，外面却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再然后，便没了动静。
沈醉皱了皱眉，握紧长剑，心翼翼地推开石门。
门外是片茂密的竹林，月光透过竹叶洒下斑驳的光点，照亮霖上的两具尸体——正是刚才话的两个黑衣人，每人后心都插着一支箭，箭杆上刻着的，竟是镇南军的标记。
而在尸体旁，站着个穿着玄甲的士兵，背对着沈醉，手里握着张长弓，弓弦上还搭着支箭，箭尖泛着冷光。
士兵似乎察觉到身后有人，缓缓转过身来。月光照亮他的脸时，沈醉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士兵的脸，竟和刚才死在石室里的李副将，长得一模一样。
只是这张脸没有疤痕，嘴角还噙着抹诡异的笑，手里的长弓缓缓抬起，箭尖直指沈醉的眉心。
“沈公子，”对方开口，声音和李副将一般嘶哑，却带着种不出的阴冷，“恭喜你，找到密道的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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