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北境荒原的苍凉与战后残留的血腥一同吞没。中军大帐内，牛油烛火跳跃不定，在萧绝冷硬的侧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他独自坐在帅桉后，面前摊着那张由云芷绘制、已被验证了部分准确性的敌军布防图，但他的目光却并未落在图上，而是死死盯着桉头那枚被擦拭干净、此刻在烛光下更显温润却也更加诡异的玉佩。
那冰冷的触感仿佛还烙印在掌心，与记忆中母妃腰间那枚护身符的温暖柔软，形成了尖锐到令人心悸的对比。差异确实存在，纹路更显邪异，雕工也略显粗粝，绝非宫中造办处的手笔。但这“极其相似”本身，就是最大的不祥。
云芷安静地坐在一旁，没有打扰他。她能通过契约感受到他心湖之下汹涌的暗流，那不再是单纯的愤怒，而是一种混合了巨大疑惧、迫切想要揭开真相、却又本能地畏惧着那真相可能带来的毁灭性冲击的复杂情绪。她没有试图用言语安抚，只是默默运转魂力，通过契约传递过去一丝丝宁静平和的意念，如同涓涓细流，试图抚平那惊涛骇滥边缘。
帐外传来三长两短，如同夜枭啼鸣的叩击声。
萧绝眼中精光一闪，沉声道：“进。”
帐帘被无声掀开，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闪入帐内，单膝跪地。来人全身笼罩在特制的夜行衣中，只露出一双精光内敛、此刻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疲惫与惊悸的眼睛。这是萧绝麾下最精锐的暗卫统领，代号“影刹”，最擅长潜行匿踪，刺探机密。
“王爷。”影刹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长途奔袭与高度紧张后的干涩。
“讲。”萧绝的身体微微前倾，烛光在他深邃的眼底点燃了两簇幽火。
“卑职奉命，潜入黑风坳敌营核心区域。”影刹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清晰无比，“敌营守卫外松内紧，明哨暗卡交错，更有数处区域弥漫着与之前战场上类似的诡异气息，卑职不敢靠近，绕行耗费了些时辰。”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描述那超出常人理解的见闻：“在其营地中央，有一座以黑石和兽骨垒砌的祭坛，比我们在京城发现的那座……更大，也更……邪异。坛上日夜燃烧着一种绿色的篝火，火焰无声，却散发出令人心神不宁的寒意。主持祭坛的，是三名身着繁复黑袍、面带鬼怪面具的祭司，敌军称之为‘大萨满’。”
帐内的空气仿佛随着他的描述而凝固。云芷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她能想象那场景带来的精神压迫。
“卑职潜伏在祭坛外围阴影中，观察了整整一日一夜。”影刹继续道，声音里透着一丝后怕，“发现凡有军官前往祭坛，那三名祭司便会赐下物品，有时是符水，有时是骨器，也有时……是玉佩。”
萧绝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
影刹抬起头，目光落在帅桉那枚玉佩上，肯定地道：“卑职亲眼所见，一名百夫长模样的军官，在领取任务后，从其中一名祭司手中，接过了一枚与王爷桌上这块极其相似的玉佩！那祭司将玉佩赋予他时，用异族语高声宣称……”
他深吸一口气，模仿着那祭司当时那种混合着狂热与傲慢的语气，复述道：“‘此乃圣物，源自中原一位早逝的贵人，受我神祝福，佩戴者可得庇佑，刀枪不入，勇力倍增！’”
“中原一位早逝的贵人……”
这九个字，如同九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戳进了萧绝的耳膜，直抵心脏！
源自中原！早逝的贵人！
这几个字的指向性，几乎已经昭然若揭！当今下，能被异族祭司称之为“中原贵人”，且是“早逝”的，又能有几人？再结合这玉佩与母妃遗物的惊人相似……
一股滔的怒火混合着彻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萧绝的全身！他放在帅桉上的手猛地攥紧，坚硬的木桉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指节因为极度用力而失去血色，变得青白。
不是巧合！绝不是！
母妃的遗物，或者，与母妃遗物同源的东西，竟然成列国祭司用来鼓舞士气、加持军队的“圣物”？还被冠以如此荒谬邪恶的名头！
这是对他母妃在之灵最大的亵渎！是对萧氏皇族最恶毒的挑衅！更是将十年前的宫廷血案与今日的边境烽火，赤裸裸地捆绑在一起的铁证！
云芷也霍然起身，眼中充满了震惊与愤怒。她终于明白，为何萧绝看到这玉佩时会那般失态。这不仅仅是一件证物，更是一把淬毒的匕首，捅向了他心底最柔软、最无法触碰的伤口，并将污秽的泥泞泼洒在了他已故母妃的清誉之上！
帐内死寂一片，只有烛火噼啪作响，以及萧绝那粗重得仿佛拉风箱般的呼吸声。
影刹跪在地上，感受到主帅身上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杀意与悲怆，将头埋得更低。
良久，萧绝才从牙缝里，一字一句地挤出冰冷的声音：“还有吗？”
影刹连忙道：“卑职还听到那祭司对那名军官低声叮嘱，此物需以自身血气偶尔滋养，方能维持效力，并警告他，若遇……遇能看破虚妄、笔绘真实之人，须不惜一切代价，将其……‘圣物’夺回或摧毁。”
笔绘真实之人……
云芷心头一凛，这分明是指她！国师不仅知道她来了北境，甚至已经将她的能力特征，透露给了这些异族祭司和军队！
萧绝眼中的风暴更加猛烈了。
“很好。”他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帅桉上留下了几个清晰的指印。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却蕴含着比怒吼更可怕的毁灭气息，“你做得很好，下去休息吧。”
“是！”影刹如蒙大赦，迅速退出了大帐。
帐内再次只剩下萧绝与云芷两人。
萧绝拿起那枚玉佩，走到帐壁悬挂的北境舆图前，目光落在黑风坳深处，那被云芷标注为“中军”及“疑似邪术核心”的区域。
“祭司……祭坛……圣物……”他喃喃自语，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地图，直视那隐藏在敌军深处的罪恶源头，“母妃的玉佩……国师……太后……”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了那个地方。
云芷走到他身边，轻声道：“那里，或许不仅有战争的答案，也迎…过去的答案。”
萧绝侧过头，看向她，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决绝与冰冷。
“那就去把它挖出来。”他道，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连根拔起，无论它埋得多深，牵连多广。”
为了边境的安宁，也为了，那沉冤十年的亡魂。
（第197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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