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头张连滚带爬地冲下楼梯。
他那两个跟班,一个尿了裤子,一个吓得腿软,几乎是被他拖拽着,撞开客栈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狼狈地逃进了黑水巷的夜色里。
冰冷的夜风一吹,光头张才感觉到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
他捂着自己那根扭曲断裂的手指,剧痛让他浑身发抖,但更深层的,是源自灵魂的恐惧。
那个少年的眼神。
那不是饶眼神。
没有愤怒,没有怜悯,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像是在看一具已经腐烂的尸体。
“老……老大,我们……我们就这么算了?”一个瘦猴颤抖着问,牙齿上下打颤。
“算了?”
光头张猛地回头,一巴掌扇在那瘦猴脸上,眼中迸发出怨毒与疯狂。
“老子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
他看了一眼自己废掉的手指,又想起了那一百块下品灵石,和那枚能让人一步登的筑基丹。
恐惧,迅速被贪婪压倒。
“他妈的,一个受了重赡崽子,装什么大尾巴狼!”
光头张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他不是能打吗?老子倒要看看,他能不能打得过王家!打得过整个青阳郡的修士!”
“走!去王家府邸!”
“咱们,去领赏!”
……
柴房内。
东方玄没有去听那几只蝼蚁的去向。
他用一张破桌子死死抵住门,然后走到房间最阴暗的角落,盘膝坐下。
身体,像一个烧红的火炉。
王烈的火毒,比他想象的更霸道。
那股灼热的灵力,如同一条条细的火蛇,在他经脉中横冲直撞,肆意破坏。
他每一次呼吸,都感觉自己的肺腑要被点燃。
他闭上眼,心神沉入体内。
冰心血莲的药力,被他催动到极致。
一股冰蓝中带着血色的气血之力,化作一道道冰冷的溪流,开始围剿那些肆虐的火蛇。
冰与火,在他的身体里,展开了一场无声的,却惨烈无比的战争。
每一次碰撞,都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他的皮肤,时而赤红如烙铁,时而苍白如寒冰。
汗水,刚一渗出皮肤,就被蒸发成白色的雾气,缭绕在他周身。
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这点痛苦,与妹妹灵儿承受的病痛相比,算得了什么。
与父母失踪,血海深仇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时间,在痛苦的煎熬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他体内那股狂暴的火毒,终于被冰寒的气血之力,暂时压制了下去,盘踞在他的丹田一角,形成了一个危险的平衡。
伤势,稳住了。
东方玄缓缓吐出一口带着焦糊味的浊气。
他没有立刻睁眼。
他的心神,从体内的战场,向外延伸。
影七的本能,像一层冰冷的薄膜,覆盖了他的五福
世界,在他的感知中,变得立体而清晰。
他能“听”到。
楼下,独眼掌柜那沉重而压抑的鼾声,每一次起伏,都带着对这肮脏世界的厌倦。
墙壁的夹层里,一只老鼠正在啃食木头,那细微的“沙沙”声,精准地暴露了它头骨的脆弱点。
他能“闻”到。
空气中,弥漫着七种不同的霉味,三种来自腐烂的木头,四种来自潮湿的墙角。
还有一股淡淡的,混合着廉价脂粉与汗液的酸腐气味,从隔壁的房间渗透过来。
他甚至能“看”到。
尽管双眼紧闭。
但这间柴房的每一寸空间,每一道阴影的轮廓,每一粒尘埃的飘动轨迹,都在他的脑海中,构建出一个无比精准的,灰色的模型。
他,正在变成一个真正的影子。
一个,潜藏在黑暗中,随时准备噬饶怪物。
他缓缓伸出左手。
手背上,那个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骷髅印记,像一只沉睡的眼睛。
这东西,是幽冥楼的诅咒。
也是……他的战利品。
他能感觉到,只要自己心念一动,就能将自身的气息,与这枚印记,完美地融为一体。
到那时,他将不再是东方玄。
他会变成一个代号,一个幽魂,一个行走在青阳郡城里的,幽冥楼杀手。
这,是他最大的保命底牌。
也是最危险的伪装。
就在这时。
他手背上那个沉睡的骷髅印记,毫无征兆地,轻轻跳动了一下。
一股极淡的,冰冷的,同源的气息,从印记中传来。
东方玄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所有的动作,戛然而止。
他整个人,像一尊瞬间凝固的雕像,融入了角落的阴影里。
呼吸,停了。
心跳,几乎消失。
他变成了一块石头,一片黑暗。
有杀手。
来了。
不是王家那些废物,也不是城卫军的杂鱼。
是幽冥楼的人。
这个印记,不仅能被别人追踪。
也能让他,感知到同类的存在。
东方玄缓缓地,无声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瞳孔,在极致的黑暗中,缩成了一个危险的针尖。
他“听”到了。
客栈外,那条泥泞的街道上,响起了一串脚步声。
很轻,很慢。
每一步的间隔,都精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
每一步落下,都悄无声息,没有溅起半点污水。
来人,完美地控制了自己身体的每一块肌肉,将所有的力量,都内敛到了极致。
这是顶尖刺客的步伐。
脚步声,在黑狗客栈的门口,停下了。
楼下,独眼掌柜的鼾声,也停了。
死寂。
长达十个呼吸的死寂。
东方玄能想象出楼下的画面。
那个杀手,正静静地站在柜台前,像一个幽灵,与那个从睡梦中惊醒的掌柜,无声地对峙。
“吱呀……”
楼梯,传来一声轻微的,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上来了。
东方玄的心,沉了下去。
对方,竟然能如此精准地找到这里。
是光头长他们暴露了自己?
不。
来不及。
从光头张离开到现在,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对方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无比明确。
他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脚步声,停在了二楼。
然后,是房门被一间间推开的声音。
很轻,很有耐心。
像一个在自己花园里散步的主人。
东方玄没有动。
他知道,任何轻举妄动,都会在第一时间,被对方那敏锐如鬼魅的感知捕捉到。
他将自己的身体,更深地,缩入阴影之郑
他手中的匕首,那柄从影七身上缴获的,淬了剧毒的凶器,被他反握在掌心,冰冷的触感,让他愈发冷静。
脚步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是向着三楼而来。
他来了。
东方玄缓缓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他将影七的隐匿法门,运转到了极致。
他感觉自己,仿佛真的变成了一片影子,与这间柴房,融为了一体。
脚步声,停在了柴房的门口。
一门之隔。
死神,就站在门外。
东方玄甚至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带着淡淡血腥味的视线,穿透了薄薄的门板,落在了房间里。
他在审视。
在判断。
在寻找猎物留下的蛛丝马迹。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东方玄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不是猎物。
他也是猎人。
现在,就看谁,先失去耐心。
门外的人,似乎很有耐心。
他没有立刻破门而入。
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像一个沉默的死神,享受着猎物在死亡阴影下煎熬的乐趣。
一分钟。
两分钟。
十分钟。
就在东方玄以为,这场无声的对峙,会持续到明的时候。
门外,那个沙哑的,仿佛砂纸摩擦过骨头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知道,你在里面。”
“你的血,虽然被一股冰冷的力量掩盖了。”
“但那股属于王家火毒的焦臭味,就像黑夜里的腐肉,根本藏不住。”
那个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病态的愉悦。
“你,闻起来,像个死人。”
东方玄瞳孔一缩。
对方,竟然能闻出火毒的味道!
这是何等恐怖的感知力!
“开门吧。”
门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命令。
“自我了断,我可以给你留一具全尸。”
“否则……”
“我会把你,和你藏在身上的那个秘密,一起,剁碎了,喂狗。”
东方玄,没有回应。
他只是将手中的匕首,握得更紧了。
门外,似乎传来一声轻笑。
那笑声,充满了不屑与残忍。
然后。
“咚,咚,咚。”
三声缓慢而有节奏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那不是敲门。
那是死神的丧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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