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堂院门前的空地上，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兵部侍郎孙继宗身着绯色官袍，面色倨傲，身后跟着十余名按着腰刀的兵部差官，更远处还有数十名甲胄鲜明的京营兵士，呈半扇形散开，隐隐将演武堂的出入口堵住。这番阵仗，引得远处一些百姓和低阶官吏驻足窥探，窃窃私语。
孙继宗心中颇有底气。他乃铁胆神侯一系干将，今日奉的是兵部正堂的手谕，前来核查“演武堂”编制、饷银及器械使用情况，名正言顺。在他看来，这所谓的“演武堂”，不过是陛下身边一个新晋弄臣搞出来的玩意儿，无根无萍，如何能与树大根深的护龙山庄抗衡？今日便是要给他个下马威，让他晓得这京城里的水深水浅。
“吱呀”一声，演武堂那扇新漆不久的黑漆木门缓缓打开。当先走出的却并非王文韬，而是一个穿着粗布麻衣，头发略显蓬乱的老者。老者手里还拿着半个啃剩的鸡腿，边走边嚼，看似漫不经心，但一步踏出门槛，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随意一扫，孙继宗以及他身后的那些差官、兵士，却莫名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梁骨升起，仿佛被什么洪荒猛兽瞥了一眼，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这老者，自然是古三通。他打了个饱嗝，把鸡骨头随手一扔，斜眼看着孙继宗：“哪儿来的鸟官，带这么些人堵在门口，吵吵嚷嚷，还让不让人清静吃饭了？”
孙继宗强自镇定，清了清嗓子，亮出手谕：“本官兵部侍郎孙继宗，奉部堂之命，前来核查演武堂一应事务。尔等何人？王文韬王大人何在？为何不出面迎接？”
“迎接？”古三通掏了掏耳朵，嗤笑一声，“老子在这儿就是最大的迎接。王子正忙着教学生，没空搭理你们这些闲杂热。核查？查什么查？这地方是皇上亲口许聊，一应开销自有内帑支应，关你们兵部屁事？怎么，手伸得这么长，想管到皇上头上去？”
孙继宗被这番混不吝的话噎得脸色通红：“放肆！普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演武堂既涉及武备、人员，兵部自然有权过问！尔等推三阻四，莫非心中有鬼？”
“鬼？”古三通眼睛一瞪，“老子看你们才像鬼鬼祟祟！带着刀兵堵门，想造反啊？”他身上那股玩世不恭的气息陡然一变，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如同潮水般涌向孙继宗。孙继宗只是个文官，哪里经受得住这等绝世高手的气势，顿时脸色煞白，连退数步，险些瘫软在地，幸亏被身后差官扶住。
就在这时，一个平和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古老，稍安勿躁。”
王文韬一身青色直裰，缓步走出。他面容平静，目光扫过门外的阵仗，最后落在惊魂未定的孙继宗身上，微微拱手：“孙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海涵。古老性情率真，言语若有冲撞，文韬在此代他赔个不是。”
他语气温和，举止从容，与古三通的蛮横形成了鲜明对比，瞬间将紧张的气氛缓和了几分。
孙继宗喘了口气，定了定神，有心发作，但瞥见一旁抱着胳膊、冷笑连连的古三通，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硬邦邦地道：“王大人，本官奉命行事，这是兵部手谕，请你配合核查。”
王文韬接过手谕，快速扫了一眼，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他并未看那核查条款，反而抬头问道：“孙大人，文韬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大人。”
“讲。”
“我这演武堂，陛下钦点，一应人员、用度，皆由陛下内帑直接拨付，并未经过户部，更未占用兵部额员饷银。兵部此番核查，依据的是《大明会典》哪一条，哪一款？还是，兵部如今有权核查陛下内帑的用度了？”
孙继宗一愣，他没想到王文韬不纠结于具体核查项目，而是直接质疑兵部此举的合法性。他事先准备好的种种刁难辞，瞬间被釜底抽薪。他支吾道：“这个……演武堂操练武备，涉及军国大事，兵部总揽军事，自然……”
“自然什么？”王文韬打断他，语气依旧平和，但目光却锐利起来，“孙大人，莫非你认为，陛下亲自督导之事，也需要兵部来‘总揽’一下？还是，有人授意孙大人，故意来此寻衅，试探陛下的底线？”
“你……你血口喷人！”孙继宗冷汗都下来了。这顶帽子太大，他可戴不起。
王文韬步步紧逼：“再者，孙大人带来的这些京营兵士，若无陛下调兵虎符或五军都督府钧令，私自调动京营兵马围堵陛下亲设之衙署，该当何罪？孙大人，你是兵部侍郎，不会不懂《大明律》吧？”
孙继宗彻底慌了神。他接到神侯指令时，只想着如何刁难王文韬，却未深思此举背后的逾矩之处。如今被王文韬连番质问，字字诛心，他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真要是闹到御前，一个“僭越”、“私调兵马”的罪名，足够他吃不了兜着走。
看着孙继宗惨白的脸色和身后那些开始骚动的兵士，王文韬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他语气一转，淡然道：“孙大人，今日之事，文韬可以当作一场误会。你即刻带人离开，我概不追究。若再纠缠不休……”他顿了顿，目光掠过那些兵士，“古老脾气不太好，若他老人家觉得吵了清净，动手‘请’你们离开，到时候场面就不好看了。陛下若问起，文韬也只能如实禀报，是兵部孙侍郎先带兵来砸场子的。”
古三通很配合地捏了捏拳头，骨节发出噼啪的脆响，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孙继宗胆气已丧，哪里还敢停留，色厉内荏地撂下一句“你……你等着！”，便带着手下灰溜溜地迅速退走，连那纸手谕都忘了拿回。
望着他们狼狈的背影，古三通呸了一口：“呸，什么玩意儿，也敢来撒野。”
王文韬捡起地上的手谕，轻轻掸璃灰，眼神深邃：“不过是投石问路罢了。古老，真正的麻烦，恐怕还在后头。朱无视吃了这个瘪，下次出手，就不会这么简单了。”
他转身看向演武堂内那些透过门缝紧张观望的“暗缺少年们，沉声道：“都看到了？权势压人，不过如此。唯有自身实力，才是立身之本。今日他们退走，非因道理在我们，而是因古老在此，因陛下站在我们身后。若有一，我们需要独自面对这些风雨，你们当如何？”
少年们沉默着，但眼神却变得更加坚定。他们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朝堂斗争的险恶，也更深刻地理解了王文韬平日教导的“力量”的真正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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