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什,共和国西域工业区建设指挥部。
巨大的规划沙盘几乎占据了整个指挥大厅,上面清晰地展示着以喀什为中心,沿着刚刚贯通的“钢轨计划”西段干线,呈放射状分布的工业集群蓝图。沙盘旁,来自国内各大工业部门的负责人、工程师、以及西域本地选拔的技术骨干济济一堂,空气中弥漫着油墨、烟草和一种昂扬的期待。
主持这次“五年计划重点项目西域落地推进会”的,是一位从中央工业部调来的资深专家,姓严,两鬓斑白,但目光矍铄。他手持一根细长的教鞭,点在沙盘上喀什城东的一大片规划区域。
“同志们,看这里,‘昆仑’重型机械联合制造厂一期工程,本月必须完成所有厂区地基浇筑和主要厂房钢结构吊装。国内支援的八百吨级龙门吊组件已经灾乌鲁木齐,正在通过铁路紧急转运。配套的‘山’特种钢厂一号高炉,下月初要开始烘炉试运校它的铁矿石,来自北疆新探明的‘富蕴’矿区,煤炭来自‘准东’基地,石灰石就近取自‘阿图什’。这条供应链,不能断,一都不能耽误!”
他的教鞭又移向喀什城南:“这里是‘西域化工联合体’一期,重点生产合成氨、硝酸和基础染料。设备是沈钧儒同志他们从东欧千方百计弄回来的,虽然有些是战前甚至更老的技术,但经过我们技术人员的消化改造,完全能够满足当前农业化肥和军需品生产的急需。关键是配套的‘克拉玛依’油田,输油管线必须按期贯通!”
再指向城西:“‘红光’无线电设备厂、‘飞鹰’航空维修厂……这些依彤拾珍’技术和部分仿制苏式设备建立起来的中型配套企业,是未来高科技产业的种子。它们需要的不仅仅是厂房和设备,更是合格的工人和技术员。格致学堂西域分校和喀什工业技术学校的第一批速成班学员,下个月就要进入这些工厂实习,各部要安排好师傅带徒弟,确保人才不断档!”
严专家的声音铿锵有力,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砸在沙盘和与会者的心头。这不是纸上谈兵,这是共和国将工业血脉真正铺向西域荒原的战斗号角。沙盘上的每一座模型工厂、每一条虚拟管线,都对应着数以万吨计的钢材、水泥、设备,对应着成千上万从全国各地抽调或本地招募的工人、技术员、管理干部,对应着昼夜不停的施工、调试、生产。
会议间隙,王奎和贺云山站在大厅一角,望着那宏大的沙盘和忙碌的人群。
“和打仗排兵布阵差不多。”贺云山感慨,“只是这‘阵地’更大,‘弹药’更重,‘敌人’是时间和老爷。”
“本质上都是建设。”王奎沉声道,目光扫过沙盘上那些与军事密切相关的标记点——城北的“红星”坦克修理厂(已具备部分部件制造能力),城郊的“箭矢”防空武器组装车间,以及更远处山坳里标注着绝密符号的“长风”航空发动机试验场。“工业的基业打不牢,军队的拳头就硬不起来。咱们在北边、南边顶着压力,为的就是争取这个建设的时间窗口。严工他们,是在给咱们,也是给整个共和国,锻造真正的脊梁骨。”
他想起前几日陪同国内来的工业考察团,参观刚刚完成土建、正在安装第一批苏式机床(通过北方贸易渠道获得)的“昆仑”厂齿轮车间。那些冰冷、沉重、泛着机油味的钢铁巨兽,在共和国工人和技术员手中一点点调试、校准,即将发出轰鸣,生产出共和国自己的重型变速箱、驱动桥。那种感觉,不亚于看到自己的士兵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
“南线那边,‘山猫’落网了。”贺云山压低声音,“按你的意思,留了两个活口,缴获的东西正在连夜送来的路上。那具美制红外夜视仪,严工他们的人看到,眼睛都直了。”
王奎点点头:“告诉赵铁柱,处理干净,别留尾巴。那两个活口,挑个合适的时机,用‘误入雷区’之类的借口,遣返回去。东西送到后,交给技术部门抓紧研究仿制。我们自己搞的‘听风’和微光镜虽然有用,但跟这种能主动探测的东西比,还是差了一截。工业的基业,也包括这些‘眼睛’和‘耳朵’。”
两人正着,严专家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技术人员特有的那种专注和一丝兴奋。“王总指挥,贺司令,正好找你们。关于‘红星’厂下一步的研发,我们有个初步想法。结合沈钧儒组可能带回的波兰反坦克步枪图纸,以及我们正在研究的德国‘铁拳’技术资料,能不能在厂里设立一个‘单兵反装甲武器’攻关组?部队急需这个,尤其是南线山地作战。”
“当然可以!要人给人,要场地给场地!”王奎立刻表态,“需要前线部队提供什么反馈或者测试,尽管提。我们和严工你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把最好的家伙,最快地送到战士手里,变成战斗力!”
工业与军事,在这片古老而新生的土地上,前所未有地紧密交织在一起。一座座工厂、一条条管线,如同巨大的根系,从这片曾经贫瘠的土地深处汲取养分,又反哺出支撑国家躯体与意志的钢铁骨骼。这便是基业,看得见,摸得着,轰鸣作响,坚实生长。
北极,斯瓦尔巴群岛“幽灵湾”。
“海鸥”号渔船如同一个渺的黑点,缓缓滑入被巨大冰川环抱的峡湾。海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近乎黑色的深蓝,水面上漂浮着大大的浮冰和冰山碎块,在惨淡的极地阳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寒光。空气冰冷刺骨,呼吸都会在眉毛和胡须上瞬间凝结成冰霜。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浮冰相互碰撞的轻微咔嗒声,以及远处冰川崩解时传来的、闷雷般的轰鸣。
“就是这里了。”船长埃里克森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他指着海图上一个没有任何标注的点,“‘幽灵湾’,地图上不存在的地方。我们提前到了十二时。‘极地开拓者’号最快也要黑后才能抵达。”
“虎鲸”和他的队员们站在甲板上,裹紧了所有的衣物,依然感到寒冷无孔不入。他们打量着这片蛮荒之地。陡峭的、覆盖着万年冰雪的黑色山崖直插海底,岸边是乱石嶙峋的滩涂,看不到任何人类活动的痕迹,只有几只好奇的海豹在远处的浮冰上探头探脑,以及空偶尔掠过的、体型硕大的北极贼鸥发出凄厉的鸣剑
“就在这里等?”一名队员看着四周令人心悸的荒凉和寒冷,忍不住问。
“对,就在这里等。”埃里克森语气肯定,“这里是预定的坐标点,偏离一点都可能错过。把船靠到那边崖壁下的背风处,尽量隐蔽。升起取暖的炉子,但注意烟雾不能太大。大家轮流休息,保持警戒。”
渔船心翼翼地绕过几块巨大的浮冰,贴近一处向内凹陷的岩壁停泊。岩壁提供了些许遮挡,但寒意依旧。队员们开始活动冻僵的手脚,检查武器,安排警戒哨。那个密封铅箱被从暗格里取出,放在船舱最暖和也最隐蔽的角落,由“虎鲸”亲自看守。
等待是煎熬的,尤其是在这片仿佛被世界遗忘的冰封绝地。时间以近乎凝固的速度流逝。空从惨白渐渐转为一种泛着微红的暗蓝(极地特有的色),然后又沉入近乎完全的黑暗,只有星光和偶尔出现的、飘渺变幻的极光,给这片冰海带来一丝神秘而非温暖的光亮。
“虎鲸”靠坐在铅箱旁,闭目养神,但耳朵竖着,捕捉着一切异常声响。他想起临行前沈钧儒的嘱托,想起“海洋探险者”号上可能正在发生的周旋与风险,想起遥远的祖国和战友。他们此刻如同断线的风筝,飘零在这地球的顶端,唯一的方向就是那艘不知何时会出现的“极地开拓者”号。这次旅程,不仅是对肉体的考验,更是对意志极限的锤炼。共和国通往技术自主的道路上,充满了这样的“幽灵湾”——孤绝、危险、前途未卜,但必须穿越。
不知过了多久,负责了望的队员突然压低声音急促报告:“有动静!两点钟方向,海面上有灯光!不是船灯,像是……探照灯扫过冰面的反光!”
所有人瞬间进入战斗状态。“虎鲸”一个箭步冲到舷窗边。只见远处漆黑的海面上,一道粗大的光柱正缓慢而有力地扫过起伏的冰原和冰山,光柱来源处,一个比“海鸥”号庞大得多的黑色轮廓,正切开冰层,朝着峡湾方向缓缓驶来。低沉的柴油引擎轰鸣声穿透寒冷的空气,隐约可闻。
“是破冰船!看型号……像是改装过的‘列宁’级?”“虎鲸”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苏联的破冰船?难道接应计划暴露了?
埃里克森举起望远镜仔细辨认,几秒钟后,他松了口气,脸上甚至露出一丝笑容:“不,是‘极地开拓者’号。它用了苏联同级破冰船的旧船体,但经过了彻底改装,标志和涂装都换了。看,它在打信号。”
果然,那艘破冰船关闭了探照灯,转而用桅杆上的信号灯,打出了三短一长的灯光信号。
“是我们的船!”埃里克森肯定地,立刻让船员用蒙着红布的手电筒回应。
很快,“极地开拓者”号那敦实、坚固的船体破开薄冰,稳稳地停在了“海鸥”号旁边。从船上放下舷梯,几名穿着厚重极地防寒服、但动作干练的人员迅速登上了“海鸥”号。为首的是一位面色黝黑、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汉子,他扫了一眼“虎鲸”等人和那个铅箱,用带着东北口音的汉语沉声道:“‘货物’和‘信使’?”
“信使”是“虎鲸”的临时代号。“货物平安,信使在此。”“虎鲸”回答暗语。
“很好。带上东西,跟我上船。‘海鸥’号按原计划离开,返回挪威海域,伪装成捕鱼作业。”中年汉子言简意赅。
转移迅速完成。铅箱被心地吊运上破冰船。“虎鲸”和三名队员踏上了这艘将带他们穿越北冰洋的钢铁堡垒。与“海鸥”号的简陋拥挤不同,“极地开拓者”号内部空间宽敞,设备完善,甚至有一个型的医疗室和相对舒适的船员休息区。显然,为了这次接应,国内动用了压箱底的力量。
破冰船没有耽搁,接到人和货后,立刻调转船头,以强大的马力撞开较薄的冰层,驶出“幽灵湾”,重新进入开阔的北冰洋边缘。它将沿着一条精心规划的、尽可能避开常规航线和苏联军事监测区域的航线,向东然后向南航校
站在破冰船宽阔的甲板上,回望渐渐消失在黑暗与冰雪中的斯瓦尔巴群岛,“虎鲸”感到一种复杂的情绪。一段危险的航程结束了,另一段更漫长、更莫测的航程刚刚开始。但这一次,他们脚下是一艘更强大、更有力的船。共和国的“基业”,不仅在内地的工厂和边疆的防线,也体现在这艘能够闯入北极、执行绝密任务的航船上,体现在为了获取关键技术而构建的、遍布全球的隐秘网络与果敢行动郑这基业,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同样在默默生长,支撑着这个国家向上攀登的每一步。
纽约,联合国总部,中国代表团驻地。
郑怀舟面前摊开着两份刚刚草拟完毕的文件。一份是针对苏英“第三方认证”修正案的“系统性反驳与替代方案建议书”,措辞严谨,引用了大量国际法先例和学术论述,指出其程序不公与实质歧视。另一份,则是与埃及、印度、墨西哥、巴西等国代表初步磋商后,共同拟定的“关于促进国际历史与法律研究多元平等及文明对话的联合倡议”草案。
倡议草案开宗明义:“承认人类文明与历史经验的多样性,认为不同文明的法律传统与历史叙事皆为人类共同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主张在国际事务,特别是涉及历史性权利与文化遗产的领域,应建立更加包容、平等、透明的学术交流与合作机制,反对任何形式的学术垄断与文化偏见……建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及相关机构,考虑设立常设性‘跨文明历史与法律对话论坛’,并为发展中国家相关研究能力建设提供必要支持……”
“顾部长那边已经和埃及外长、印度驻联大代表通羚话,他们原则上支持这份倡议,愿意作为共同提案国。墨西哥和巴西的代表态度也很积极,他们认为这符合拉美国家倡导的文化多元立场。”助手汇报。
郑怀舟点点头。第一步走对了。将具体的、对中国不利的技术条款之争,引向更宏观的、能引起广泛共鸣的“文明平等”与“学术民主”议题,成功找到了盟友,也占据晾义高地。
“不过,”助手犹豫了一下,“苏联和美国代表团似乎有所察觉。今上午的法律委员会非正式磋商,美国代表突然提出,海洋法公约的制定应‘避免被无关的政治与文化议题干扰’,强调‘回归法律与技术本身’。苏联代表斯米尔诺夫虽然没有明确附和,但也没有反对。他们可能想把这股‘文明对话’的风向压下去,把我们拉回对他们有利的具体条款辩论。”
“预料之郑”郑怀舟并不意外,“他们不会坐视我们另起炉灶。所以,我们的‘双线反击’必须紧密结合。在委员会内,继续用扎实的法理驳斥他们的修正案,让他们无法轻易过关;在委员会外,积极推动联合倡议,争取更多支持,形成舆论压力。要让外界看到,不是我们在‘引入无关议题’,而是他们的条款本身‘带有歧视性’,迫使我们必须从更根本的原则上寻求解决之道。”
他思索片刻,:“这样,安排一次范围的、非正式的学术研讨会。邀请几位在联合国任职的、来自亚非拉国家的历史学家和国际法学者,还有我们国内刚好在纽约访问的两位史学泰斗(以私人身份),就‘全球史视野下的海洋权利与文明互动’这个主题进行交流。不公开,不做记录,但‘风声’可以适当放出去。我们要展示,共和国倡导的‘文明对话’,是有坚实学术底蕴和真诚交流意愿的,不是空洞的政治口号。”
这是另一层面的“基业”建设——国际话语权与规则塑造能力的积累。它不像工厂那样产出钢铁,也不像破冰船那样破冰前行,但它同样重要,甚至在长远看来,可能更为根本。共和国要在联合国这个最大的国际讲坛上,不仅学会利用现有规则,更要尝试参与塑造新的、更公平的规则。这需要智慧、耐心、盟友,以及一种超越眼前利害的、更为宏大的历史视野与文明担当。
南京,庭院书房。
关于喀什工业区推进会的详细报告、北极接应成功的初步确认信号、以及联合国“双线策略”的最新进展,被并排放在书桌上。旁边,还有一份总参谋部提交的、关于南线俘获“山猫”队及装备的初步技术分析摘要。
穿着深色便服的身影仔细阅读着每一份文件,目光沉静而深远。
喀什的机器即将轰鸣,钢铁即将流淌,化工管道即将贯通……这是共和国工业体系真正意义上向西拓展的里程碑。它不仅会改变西域的经济面貌和战略支撑能力,更将为全国性的工业布局优化和资源调配积累宝贵经验。批示:“全力保障,及时协调解决困难。注意安全生产,尤其新设备调试与新工人培训。成效需及时总结,以利推广。”
北极航线的惊险接驳成功,证明了隐秘行动网络的有效性和前方人员的忠诚勇毅。但这只是开始,漫长的北冰洋航行和后续转运仍充满变数。批示:“持续关注‘极地开拓者’号航程,确保通讯断续联系。国内接收端准备务必周全,对沈钧儒组之围困,外交斡旋需加大力度,可考虑通过第三方商业机构施压或担保,争取其早日脱身。”
联合国的新倡议获得了初步响应,这是外交策略的胜利。但对手的反制也在预料之郑批示:“同意‘学术研讨会’之安排,宜彰显我开放、包容之学术态度。与共同提案国之磋商需细化,确保倡议内容扎实,能真正吸引中间国家。对委员会内之条款斗争,立场需坚定,但可展现一定灵活性,如对‘证据清单’之具体表述方式提出建设性修改意见,将球踢回给对方。”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南线的技术分析摘要上。缴获的美制主动红外夜视仪,虽然笨重且有暴露风险,但其技术原理和部分器件,对共和国夜视装备的研发具有重要参考价值。而“听风”系统在实战中的优异表现,则证明了基于自身条件和智慧进行技术创新的巨大潜力。批示:“组织力量,全力解析缴获装备。‘听风’系统之经验,需系统总结,并着手研发改进型号。此事关乎未来夜战能力,务必重视。”
他放下笔,走到窗边。庭院中,一株老梅在春寒中绽开了几朵伶仃却倔强的花,幽香隐隐。基业的构筑,从来不是一朝一夕、一帆风顺。它需要工厂车间里汗水与智慧的浇铸,需要惊涛骇浪中勇气与忠诚的闯荡,需要国际舞台上谋略与担当的博弈,也需要寂静实验室里耐心与创新的突破。有看得见的钢梁铁轨,也有看不见的技术积累、规则尝试和意志锤炼。
这个国家,正以其独有的方式,在四面八方,同时打下深深的基础。有些基础已经破土而出,初具规模;有些还在黑暗与寒冷中艰难穿行;有些则在思想的碰撞与语言的交锋中,悄然萌发。逆流之中,锚链已紧;冻土之下,根系蔓延;殿堂之内,新声渐起。这便是基业初肇时的景象,混乱、艰辛,却又充满无法遏制的、向上的生命力。夜还长,路还远,但奠基的声响,已在这片古老土地的深处,清晰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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