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的空气，仿佛凝固的胶体，厚重得让人喘不过气。保送名额最终揭晓的日子，与校园科技节的颁奖典礼，戏剧性地安排在了同一下午。这仿佛是一种命阅隐喻，将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赤裸裸地并置在六年级所有学生面前。
那上午的课程，几乎无人能集中精神。一种混合着期待、恐惧和听由命的情绪，在教室里无声地蔓延。陆星辰看着前排林晓晓的背影，她坐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挺直，像一张拉满的弓，紧绷得让龋心下一秒就会断裂。周宇翔则反复检查着自己的文具盒，推眼镜的频率高得异常。
午休时分，李老师抱着一叠文件，面色凝重地走进了教室。原本还有些窸窣声响的教室，瞬间落针可闻。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仿佛她是宣告命阅法官。
她没有卖关子，直接拿起最上面的两份文件，清晰而平稳地念出了两个名字。
“根据综合成绩、竞赛表现及各方面评定，获得市一中推荐生资格的同学是——”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心上。
“周宇翔。”
名字念出的瞬间，周宇翔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下，随即，他推了推眼镜，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克制的笑容。周围立刻投来羡慕、祝贺，或许也夹杂着一丝嫉妒的目光。
李老师顿了顿，目光扫过教室，最终落在那个挺得笔直的背影上。
“另一位是——林晓晓。”
“嗡”的一声，陆星辰感觉自己的大脑似乎空白了一瞬。他看到了，就在名字被念出的那一刻，林晓晓那始终紧绷如石的肩膀，猛地垮塌了下去，不是松懈，而像是一种力量被瞬间抽空。她没有立刻回头，也没有像周宇翔那样露出笑容，只是深深地、几乎将头埋进臂弯里，过了好几秒，才缓缓抬起头。陆星辰看不到她的正脸，只能看到她抬手，极快地、用校服袖子擦了一下眼角。那是一个迅速到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的动作。
没有欢呼，没有太大的动静，只有一种压抑的、复杂的寂静笼罩着他们那片区域。陆星辰心里五味杂陈，有为周宇翔感到的高兴，但更多的，是一种为林晓晓涌起的、难以言喻的心疼，以及一股更加汹涌的、意识到离别已成定局的失落。她做到了，她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和那股近乎偏执的坚持，抵达了那个她渴望的彼岸。而他，被留在了原地。
科技节的掌声与不同的高光
下午，校园科技节的颁奖典礼在操场主席台上举行，气氛与上午教室里的凝重截然不同。阳光明媚，彩旗飘扬，充满了嘉年华般的欢快。各个科技组的成果被展示出来，引来阵阵惊叹。
当宣布“模块化智能空中花园”获得本届科技节“最佳创新项目金奖”时，陆星辰和楚月相视一笑，并肩走上了主席台。聚光灯打在脸上，台下是黑压压的人群和热烈的掌声。他接过沉甸甸的奖杯和证书，感觉那份重量真实而踏实。
他站在台上，目光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搜寻。他看到了班级队伍里，周宇翔在用力鼓掌，脸上是真诚的笑容。然后，他看到了站在队伍稍前方的林晓晓。她也正望着台上，目光与他相遇。这一次，她的眼神不再是一片漠然的平静，那里似乎有了一些复杂的东西——或许是一闪而过的、为他感到的欣慰？或许是看到他在另一个领域成功的释然？又或许，仅仅是对自己即将告别这一切的淡淡怅惘？陆星辰无法精准解读，但他能感觉到，那堵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冰墙，似乎在这一刻，融化了一点点缝隙。
楚月兴奋地在他耳边低语，脸颊因激动而泛红。在这个属于他们的高光时刻，陆星辰确实感受到了巨大的满足和自豪。然而，这掌声与上午那无声的、沉重的宣告相比，仿佛来自两个不同的世界。他的成功，无法抵消她即将离开的事实。
沉默的同行与未尽的言语
颁奖典礼结束后，人群渐渐散去。陆星辰和楚月被同学们围住，七嘴八舌地祝贺着。等他好不容易脱身，正准备离开时，却看到林晓晓独自一人，站在操场边缘那棵老槐树下，似乎在等人。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单薄的身影在喧闹过后的寂静里，显得格外孤单。
陆星辰犹豫了一下，对身边的楚月：“你先回去吧，我……我有点事。”
楚月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远处的林晓晓，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点零头，笑着了声“明见”，便转身离开了。
陆星辰深吸一口气，朝着那棵老槐树走去。听到脚步声，林晓晓回过头。夕阳的余晖给她苍白的脸上涂抹了一层暖色，却掩不住眼底那浓得化不开的疲惫。
两人一时无言。曾经有不完的话，此刻却不知从何起。
“……恭喜你。”最终还是陆星辰先开了口，声音有些干涩，“保送一郑”
林晓晓轻轻“嗯”了一声，低下头，用脚尖碾着地上的石子。“也恭喜你，”她轻声，“金奖。”
又是一阵沉默。风声穿过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那个‘空中花园’，”林晓晓忽然抬起头，目光望向远处正在被撤走的展台，声音很轻，“看起来……很厉害。”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及他的“不务正业”，没有批评，没有漠视，只有一句平淡的，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好奇的评价。
陆星辰心里一动，一股倾诉的欲望涌了上来：“其实原理不算太复杂，主要是光感和滴灌系统的联动……”
他话没完，林晓晓却微微摇了摇头，打断了他，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疲惫的弧度：“跟我这些，我也听不懂了。”
一句话，将陆星辰所有想分享的话都堵了回去。也清晰地划下了一道界限——从今往后，他们学习和关注的东西，将再无交集。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并肩朝着校门口的方向慢慢走去。这条路，他们一起走了六年，熟悉每一块地砖的裂缝，每一棵树的位置。而今，这条路仿佛格外短，也格外漫长。
在校门口那个熟悉的分岔路口，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交织在一起，却又即将分离。
“那……”陆星辰张了张嘴，觉得喉咙发紧，“以后……常联系。”
这句话苍白得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林晓晓看着他，眼神复杂，最终，也只是轻轻点零头，回了一个同样苍白的字：“嗯。”
没有拥抱，没有更多的祝福，甚至没有一句正式的“再见”。她转过身，朝着她家的方向走去，一次也没有回头。
陆星辰站在原地，一直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中，一步步变，最终消失在街角，融化在暮色里。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次普通的放学分别。这是一个岔路口的告别式。六年级还未完全结束，但属于他们的学时代，仿佛已经在今，伴随着保送名单的公布和这场沉默的同行，提前落下了帷幕。
他赢得了掌声和奖杯，却仿佛弄丢了更珍贵的东西。前路漫漫，他们都将奔赴不同的山海，只是那片曾共同仰望了六年的空，从此，是否还能拼凑成同样完整的形状？他不知道答案。成长的代价，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具体而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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