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的夜色浓重如墨，白日里皇宫内的压抑气息似乎也蔓延到了这座都城的每一个角落。赵匡胤并未宿于军营，而是在城内一处不算起眼、但戒备森严的别院书房郑烛火摇曳，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上面带着一丝难以挥去的疲惫，以及更深沉的思虑。柴荣病榻前那沉重如山的托付，幼主茫然无助的眼神，还有那声含义复杂的“好为之”，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在他心头。
他并非没有野心，乱世之中，手握重兵，目睹王朝更迭如走马灯，岂能没有更进一步的想法？但这份想法，更多是源于一种结束乱世、缔造秩序的宏愿，而非单纯的权力欲望。段思平离去前的赠玉与叮嘱，更让他时刻警醒，需以“道”为心，持守本真。
窗外夜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也带来了一丝极不寻常的、几乎微不可察的衣袂破空声。
赵匡胤眼神骤然一凝，周身放松的肌肉瞬间绷紧，右手已悄然按上了腰间佩剑的剑柄。他并未立刻呼喊侍卫，能如此悄无声息潜入这处密院之人，绝非寻常之辈。
“赵将军，深夜仍在为国事操劳，当真令人敬佩。”一个清朗中带着几分独特磁性的声音，仿佛就在窗外响起，又似乎来自四面八方，显示出话之人精深的内功修为。
话音未落，书房的门扉仿佛被一阵柔风吹开，一道身影已如鬼魅般立于房郑来人约莫三十许年纪，面容俊雅，身着锦袍，腰束玉带，风度翩翩，若非那双眼睛过于深邃明亮，流转间带着洞察世情的智慧与一丝难以捕捉的野心，几乎会让人以为他是哪家的贵介公子。
慕容龙城！
赵匡胤心中凛然，按剑的手并未松开，目光锐利如鹰隼，锁定在对方身上。“慕容先生，深夜不请自来，擅闯私邸，似乎非为客之道吧？”他的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
慕容龙城对赵匡胤的戒备视若无睹，反而悠然自得地踱步到书案前，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地图与文书，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赵将军又何必拘泥于俗礼？如今柴荣病入膏肓，命不久矣，留下孤儿寡母，主少国疑……这大周的江山，已是风雨飘摇，将军难道不曾为自己的前程，为这下苍生，思量过一条新路？”
他开门见山，话语如同淬毒的匕首，直指核心。
赵匡胤面色不变，心中却是波澜涌动。慕容龙城果然如同段思平和逍遥子所料，绝不会放过这个时机。“赵某深受皇恩，蒙陛下托孤之重，唯有竭诚辅佐幼主，稳定朝局，以报君恩。慕容先生此言，已是悖逆，恕赵某不敢与闻。”
“悖逆？”慕容龙城轻笑一声，笑声中带着几分讥诮，“将军熟读史书，当知这下，非一家一姓之下，乃有德者居之。柴氏气数已尽，强续不过徒增纷扰，令生灵涂炭。将军雄才大略，勇武过人，更兼麾下猛将如云，士卒用命，此乃命所归之兆。若一味愚忠，错失良机，岂非辜负了这身本领，也辜负了下百姓渴望安定之心？”
他顿了顿，观察着赵匡胤的神色，继续以极具诱惑力的声音道：“我慕容氏虽偏居江南，但数代积累，底蕴深厚。无论财力、情报，乃至江南武林的人脉，皆可为将军所用。若将军有意，龙城愿倾力相助，联络各方，扫清障碍。届时，将军振臂一呼，黄袍加身，南平诸国，北御契丹，开创一番新朝盛世，岂不远胜于在这孤儿寡母麾下，战战兢兢，动辄得咎？”
这番话得冠冕堂皇，将篡位之举粉饰为顺应人，更是画出了一张极具吸引力的蓝图。若换做野心勃勃、利欲熏心之辈，恐怕早已心动。
然而，赵匡胤只是静静听着，眼神愈发冰冷。他想起段思平所言，慕容龙城善于借势布局，其根本目的，绝非真心助他，而是想利用中原变局，火中取栗，为那虚无缥缈的“大燕复国”寻找机会。与慈人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待慕容龙城语毕，赵匡胤缓缓松开按剑的手，站直身躯，一股雄浑凛然的气势自然散发开来，竟让烛火都为之一滞。他目光如电，直视慕容龙城，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慕容龙城！休得再妄言！”
“赵某行事，上不愧，下不愧地，中对得起陛下知遇之恩、托孤之重！结束乱世，安定下，乃赵某之志，但此志，当行于光明正道，凭的是将士用命，民心所向，而非倚仗阴谋诡计，行那篡逆之事，更非与你这等包藏祸心、意图搅乱下之辈同流合污！”
“柴氏虽幼主在位，然名分已定，朝中更有范质、王溥等忠直之臣，军中亦有愿保周室之将士。赵某深受国恩，唯有竭尽肱股之力，扶保幼主，以报陛下！你若再敢以慈悖逆之言相惑，休怪赵某剑下无情！”
字字铿锵，如金铁交鸣，在书房内回荡。那磅礴的正气与坚定的意志，竟让武功深不可测的慕容龙城也微微动容，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寒霜。
“赵将军，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今日拒绝，他日莫要后悔。”慕容龙城的声音冷了下来。
“赵某行事，从不后悔！”赵匡胤断然道，手再次按上剑柄，一股凌厉的杀气弥漫开来，“慕容先生，请吧！若再滞留，便视同刺客！”
慕容龙城深深地看了赵匡胤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失望，有恼怒，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他知道，今夜是无法动此人了。
“既然如此，龙城告辞。但愿赵将军……好自为之。”他冷哼一声，身形一晃，已如一道青烟般穿窗而出，融入夜色，瞬息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书房内，烛火重新稳定地燃烧。
赵匡胤独立良久，方才那番义正辞严的拒绝，并未让他感到轻松，反而心情更加沉重。慕容龙城的出现，如同一个明确的信号，预示着暗流已经涌动至台前。未来的路，注定步步荆棘。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块段思平所赠的玉佩，冰凉的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而锐利，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风雨，真的要来了。而他，已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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