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仙之名，如同一件滚烫的华袍，骤然披在了李承渊身上。
太学里的空气变了。曾经的鄙夷与无视，化作了敬畏和探究。
那些学子们的目光，像无数根细密的丝线，试图缠绕他，窥探他。
他依旧是那个角落里的三皇子，低眉顺眼，对一切恭维与试探，都报以怯懦的微笑。
只是这微笑的背后，是一片冰封的湖，不起波澜。
最先撕开这层伪装的，不是皇子，而是鉴查院。
来人很普通。一身灰色的布衣，面容寻常，是那种丢进人群便再也找不到的类型。
他自称王栋，鉴查院一处主簿。奉命前来，核查“质子伴读”的安全事宜。
一个完美的，不容拒绝的借口。
二人独坐于太学僻静的观澜亭，一壶冷茶，两只粗瓷杯。
“殿下的《将进酒》，院长大人也听闻了。”王栋的声音平直，不带任何情绪。
“院长大人赞叹，慈才华，不应被俗务所扰。”
李承渊的身子微微前倾，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
他知道，真正的试探开始了。
“陈院长……谬赞了。”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少年饶惶恐。
“承渊不过是……侥幸。”
王栋为他续上茶水，动作沉稳，不见一丝烟火气。
“鉴查院，向来只看重能力，不问出身。”
“殿下这般的资，若有心为国效力，鉴查院的大门，永远为您敞开。”
这句看似招揽的话，如同一枚淬毒的钩子。
答应，是野心毕露。拒绝，是心怀鬼胎。
李承渊的内心，冷静如冰。他精确计算着每一个微表情的弧度。
他抬起头，眼中满是孩童般的清澈与迷茫。
“为国效力？”他重复着这四个字，像是不解其意。
“我……我只想安稳地活着。读书，写字，就够了。”
“太子殿下与二皇子殿下，都是人中之龙，南庆有他们，何须我这样的……”
他没有下去，只是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自卑与黯然。
这是一个完美的回答。既表达了对鉴查院的向往，又流露出对权力的淡泊。
将自己定位成一个无害的、只求自保的才子。
王栋的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
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就在他放下茶杯的瞬间，袖口微动。
轰！
李承渊的识海中，【叶氏徽记】毫无征兆地，奏响了一记尖锐而冰冷的和弦。
那不是声音，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刺痛。
像一根冰针，穿透了所有伪装，狠狠扎在他的神魂之上。
共鸣！
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
源头，就是眼前这个自称王栋的鉴查院官员。
李承渊的血液，在瞬间几乎凝固。
他面上依旧是那副真胆怯的模样，可他的心底，已然掀起滔巨浪。
叶家的人？
一个潜伏在鉴查院里的，叶家的旧部？
还是，他与当年那场屠戮有关，身上沾染了无法洗刷的叶家气息？
无数的猜测，在电光石火间闪过。
他不动声色，将这个信息，连同王栋这张普通到极致的脸，深深烙印在记忆里。
王栋似乎并未察觉任何异常。
他站起身，对着李承渊微微躬身。
“今日叨扰了。殿下若有任何需要，可随时差人来鉴查院寻我。”
“院长的善意，希望殿下能够明白。”
留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王栋转身离去。
他的背影，很快便融入了太学的重重光影之中，再也无法分辨。
亭中，只剩下李承渊一人。
他静静坐着，直到那杯早已冰凉的茶水，映出他幽深如夜的眼瞳。
陈萍萍的试探，他接住了。
也洞悉了这试探背后，更深层的秘密。
可仅仅是展现出“无害”与“才华”，还远远不够。
那样的自己，在陈萍萍眼中，不过是一件精美的、值得收藏的瓷器。
可以欣赏，可以保护，却绝不会被视作平等的、可以托付秘密的盟友。
他需要一个更大的筹码。
一个足以让陈萍萍，这位暗夜之王都为之震动的筹码。
一个能够让他从“被观察者”，一跃成为“棋局参与者”的投名状。
他的指尖，在冰冷的石桌上，轻轻敲击着。
【博闻强识】的词条，在他脑海中高速运转。
无数信息流淌，筛选，重组。
最终，一个名字，从纷繁的朝局信息中，清晰地浮现出来。
言冰云。
被扣押在北齐，即将被范闲换回的鉴查院四处主办。
一个象征着鉴查院在北齐谍网遭遇重创的、耻辱的名字。
也是陈萍萍心中，一根拔不掉的刺。
李承渊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想要见到陈萍萍，想要撬开他那张掌握着无数秘密的嘴。
就必须先送他一份，谁也无法拒绝的大礼。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太学的宫墙，望向了遥远的、即将风起云涌的边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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