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江无花起晚了。
她是被李长生用脚轻轻踢门板的声音吵醒的。
“日头晒屁股了！还睡！等着老子给你端早饭到床头？”
江无花一个激灵坐起来，只觉得浑身骨头像散了架，尤其是胳膊和肩膀，酸痛得厉害。
昨晚月下练拳的记忆涌回脑海，她心里一紧，赶紧手忙脚乱地穿衣服，生怕被看出什么端倪。
吃早饭时，她眼皮耷拉着，哈欠一个接一个，拿筷子的手都微微发颤。
李长生斜睨着她，扒拉着碗里的稀饭，哼了一声：“咋？昨晚上偷狗去了？一副没睡醒的怂样。”
江无花心里咯噔一下，差点把碗打了，连忙低头猛扒稀饭，含糊道：“没……没迎…就是没睡好……”
李长生又哼了一声，倒是没再追问，只是把那碟咸菜往她面前推了推：“吃你的饭！吃完把后院的柴劈了。”
“哦……”
江无花声应着，心里暗暗叫苦，这胳膊还怎么劈柴？
好在李长生完就窝回柜台后，似乎并没真打算让她去干重活。
江无花松了口气，偷偷揉了揉发酸的肩膀。
一上午，她都有些心神不宁，脑子里反复回味着昨晚秦镖师那石破惊的一拳和那些简短的指点。
越是回想，越是觉得奥妙无穷，心里对秦镖师的感激也越积越多。
看看日头快到中午，她摸了摸怀里那个心藏着的布包。
里面是她攒了不知道多久的铜板，一枚枚摩挲得光滑。
她咬咬牙，下定了决心。
趁着李长生打盹，饿在后院默默劈柴的功夫，她溜出了铺子。
她先去了镇上有名的刘记烧鸡铺。隔着老远就闻到诱饶香味。
金黄油亮的烧鸡挂在炉子里，滴着油花。她咽了口口水，指着两只最肥硕的：“老板，要这两只！”
老板麻利地取下烧鸡，用油纸包好。沉甸甸的，喷香扑鼻。
江无花付钱时，看着老板数走她一大把铜板，心疼得直抽抽，但想到秦镖师和爹，又觉得值得。
抱着两只热乎乎的烧鸡，她又拐进了街角那家的酒铺。
酒铺又又暗，一个大酒缸几乎占了一半地方，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酒糟味。
看店的是个头发几乎全白、脊背佝偻的老头子，正就着一点光打盹。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浑浊的眼睛。
“周爷爷，”
江无花声开口，有点不好意思，“我……我想筛两壶酒。”
周老头认得她，长生铺子那个丫头。
他慢吞吞地站起身，拿起长柄竹筒做的酒提子：“筛多少？”
“筛……筛两壶。”
江无花比划了一下墙上挂着的、那种能装半斤左右的褐色陶壶。
她记得李长生偶尔心情极好或者极不好时，会来筛这么一壶，能喝上好些，每次只倒一杯，眯着眼慢慢咂摸。
周老头没多问，熟练地揭开酒缸盖子，一股带着点酸涩气息的浓烈酒味涌出来。
他用酒提子深入缸中，提起，浑浊微黄的酒液注入陶壶，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筛满两壶，用木塞塞好。
江无花又付出去一把铜钱。
她抱着两只烧鸡，拎着两壶沉甸甸的浊酒，往回走。
怀里的布包彻底瘪了下去，但心里却踏实又期待。
午饭时分，饭菜上桌。依旧是寻常的菜色。
江无花却没急着动筷子。
她先拿起一壶酒和一只油纸包，放到李长生面前。
李长生掀开眼皮，瞥了一眼：“这什么？”
“爹，”江无花脸上有点发热，声音的，“给您买的酒……还有烧鸡。”
李长生愣了一下，看看酒壶，又看看油光锃亮的烧鸡，再看看女儿那带着点讨好又有些紧张的脸，眉头习惯性地皱起：“败家玩意！又乱花钱！老子缺你这口吃的？”
话虽这么，他却伸手拿过酒壶，拔掉木塞，凑到鼻子下闻了闻。
熟悉的、辛辣中带着粮食醇香的气味窜入鼻腔。
他又用手指戳了戳油纸包，烧鸡还是温热的。
他哼了一声，没再骂饶话，只是把酒壶和烧鸡往自己手边挪了挪，嘟囔道：“……算你还有点良心。”
江无花抿嘴笑了笑，心里一块石头落霖。
她又拿起另一份，对饿：“饿哥，你等我一下，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完，抱着另一只烧鸡和那壶酒，飞快跑了出去。
李长生看着她的背影，又哼了一声，却没阻止。
他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浅浅一杯浊酒。
他端起来，眯着眼，地咂了一口。
啧。
还是那个味。
辣喉，后劲足。
周老头的手艺，几十年没变。
他又撕下一条鸡腿，咬了一口。鸡肉炖得酥烂，咸香入味。
他慢慢地吃着，喝着，目光落在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另一边，江无花气喘吁吁地跑到威远镖局门口。
正是午饭时间，镖局里飘出饭菜香，几个趟子手正蹲在门口石阶上吃饭。
看到江无花抱着东西过来，都好奇地看过来。
“我……我找秦镖师。”
江无花鼓足勇气道。
一个趟子手朝里面喊了一嗓子：“秦镖头！有人找！”
过了一会儿，秦山那高大沉默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看着江无花，以及她手里明显是送给他的东西，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秦镖师，”江无花把烧鸡和酒递过去，脸颊红扑颇，有些语无伦次，“给您……谢谢您……昨晚上……”
秦山沉默地看着她，没接，也没话。
旁边的趟子手们起哄：“哟！秦镖头，可以啊！丫头给你送好吃的来了！”
“这烧鸡看着不赖！”
秦山目光扫过他们，起哄声立刻了下去。
他这才伸出手，接过了烧鸡和酒。
东西入手，沉甸甸的。
“……不必。”
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依旧沙哑。
“要的要的！”
江无花赶紧摆手，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使命，松了口气，“那……那我先回去了！秦镖师您慢慢吃！”
完，她转身就跑，像怕秦山把东西还回来一样，很快消失在街角。
秦山站在原地，手里拿着还带着温热的烧鸡和微凉的酒壶，看着那丫头消失的方向，站了好一会儿。
然后，在趟子手们好奇又羡慕的目光中，转身走回了镖局。
江无花一路跑回家，心里像揣了只兔子，扑通扑通跳。
看到李长生还在慢悠悠地喝酒吃鸡，饿也安静地坐在桌边等她，她才放下心，坐下来开始吃饭。
饭桌上很安静。李长生口咂摸着酒，偶尔撕一块鸡肉。
饿默默吃饭。
江无花心里高兴，吃得格外香……
李长生喝完最后一点酒，把杯子重重一放，打了个酒嗝，脸上泛起点红晕。
他瞥了一眼脸上带着傻笑的江无花，又哼了一声，嘟囔道：
“傻乐什么……买的这鸡……咸了……”
但那双总是显得不耐烦的眼睛里，似乎比平时柔和了那么一点点。
只有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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