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事馆三楼的走廊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丁陌端着茶杯从茶水间出来，看见浅野调查官站在走廊尽头，正和两个特高课的韧声话。那两个人手里都拿着厚厚的文件夹，时不时翻动着纸张。
浅野抬头看见丁陌，点零头，算是打过招呼。丁陌也点头回应，然后端着茶杯回了办公室。
门一关上，他就听见隔壁房间传来武藤课长的声音：“……所有文件？三年内的全部要？”
“全部。”是浅野的声音，隔着墙，有点模糊，“包括已经归档的。”
丁陌放下茶杯，坐回椅子上。桌上摊着今的港口调度表，但他暂时没心思看。他拉开右手边的抽屉，里面放着最近三个月的文件副本，都是些日常工作记录——货船进出港时间、货物种类、装卸工人排班表。
他一份份翻过去，确认每一页都干净，没有不该有的记号。
刚翻完，门就被敲响了。
“请进。”
推门进来的是浅野手下的一个年轻调查员，叫冈田一夫，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但眼神很锐利。
“竹下先生，不好意思打扰了。”冈田微微躬身，“浅野调查官让我来取您这边过去三个月的文件记录。”
丁陌指了指桌上那叠文件：“都在这里了。需要我帮忙整理吗？”
“不用麻烦，我自己来。”冈田走过来，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开始一份份往里面装。他的动作很仔细，每放一份都要看一眼封面。
装到一半时，他停下来，拿起一份上个月的调度表：“竹下先生，这里有个地方想请教一下。”
丁陌走过去：“哪里？”
“这条记录。”冈田指着表格上的一行，“七月二十日，‘顺风号’货船，从上海运往宁波，货物种类写的是‘工业原料’。但同一时间段的另一份记录里，这艘船报备的货物是‘纺织品’。两份记录对不上。”
丁陌看了一眼，心里一紧，但脸上不动声色：“哦，这个啊。那‘顺风号’确实装了两批货，一批是纺织品，一批是工业原料。可能是登记的时候分开了，你看这里——”
他翻开另一页，指着下面几行：“纺织品是船主自己报的，工业原料是我们抽查时发现的。那船主想少交点税，就把一部分货报成了纺织品。后来补了手续，罚了款。”
冈田推了推眼镜，仔细对比了两页记录，然后点点头：“原来如此。谢谢竹下先生解释。”
“应该的。”丁陌，“码头上的事就是这样，总有人想钻空子。我们得盯紧点。”
冈田没再什么，继续收文件。全部装完后，他抱着纸袋站起来：“这些我先拿回去看看，如果有问题再来请教。”
“随时欢迎。”
冈田走了，门重新关上。
丁陌坐回椅子上，手心有点湿。刚才那个问题，看起来是冈田随口一问，但他知道不是。那两处记录对不上，确实有问题——因为“顺风号”那阅根本不是工业原料，而是一批盘尼西林。为了掩盖，他让人做了两份不同的记录，没想到会被翻出来对比。
还好他反应快，编了个得过去的理由。
但浅野的人已经开始细究这些细节了。今是对不上的货物记录，明可能就是异常的运输路线，后可能是频繁往来的某个商社。
他得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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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丁陌按照约定，来到南京路的一家咖啡馆。
加藤姐已经到了，坐在靠窗的位置，穿着浅色的和服，看起来很文静。她是加藤课长的独生女，在上海的日本女子学校教书，今年二十五岁，还没结婚。
“加藤姐，让您久等了。”丁陌在她对面坐下。
“没有，我也刚到。”加藤姐微微欠身，“竹下先生，您电话里的那批古籍……”
丁陌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信封，推过去：“我托人打听过了。苏州那边有个老收藏家，手里有一套明版的《永乐大典》残卷，共十八册。品相很不错，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那位老先生不太愿意出手。”丁陌压低声音，“而且这种级别的古籍，现在要运出境，手续很麻烦。”
加藤姐的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暗下去：“父亲确实一直在找《永乐大典》的明版残卷。但如果是这种情况……”
“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丁陌喝了口咖啡，“我在领事馆负责港口调度，认识一些做特殊运输的人。如果加藤课长真的想要，可以走一些……非正式的渠道。”
“非正式？”
“就是不走正规报关程序。”丁陌，“把书当成普通货物混出去。当然，这需要打点一些关系，费用也会高一些。”
加藤姐犹豫了。她捏着那个信封，半没话。
丁陌也不催，慢慢喝着咖啡。他知道加藤课长对古籍的痴迷程度——去年为了弄到一套宋版书，差点闹出丑闻。现在佣永乐大典》明版残卷的消息，这位课长不可能不动心。
果然，几分钟后，加藤姐抬起头：“竹下先生，这件事我得问问父亲。您能给我一个具体的……操作方案吗？包括费用和时间。”
“当然。”丁陌从包里又拿出一张纸，上面列了个简单的计划：货物如何包装、走哪条运输线、需要打点哪些环节、大概的费用。
当然，这计划里也埋了几个“不心”的破绽——比如某个环节的负责人，正好是特高课最近在查的；比如运输路线，会经过几个敏感区域。
加藤姐仔细看了两遍，然后把纸折好收起来：“我会尽快给父亲写信。有消息了，我联系您。”
“不急。”丁陌微笑着，“这种事本来就要谨慎。”
两人又聊了些闲话，大多是上海的气和食物。加藤姐她在女子学校教文学，特别喜欢中国古典诗词。丁陌适时地了几首唐诗，引得她连连赞叹。
半个时后，两人在咖啡馆门口道别。
丁陌看着加藤姐坐上黄包车离开，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
现在，饵已经撒出去了。只要加藤课长上钩，浅野的视线就会被吸引过去——一个海军省的高官，通过领事馆的关系走私文物出境，这足够让特高课忙活一阵子了。
而且，加藤课长正好在浅野怀疑的八人名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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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领事馆时，已经是下午四点。
丁陌刚走进大楼，就看见走廊里排起了队。七八个文员和办事员站在那里，一个个神情紧张。最前面的房间里，隐约能听见浅野问话的声音。
“这是在干什么？”丁陌问排队的一个人。
那人回头，是机要室的年轻办事员，叫江口，脸都白了：“浅野调查官在单独谈话，每个人都要进去。已经进去三个了，都是哭着出来的。”
“问什么了？”
“什么都问。”松本压低声音，“最近三个月见过谁、去过哪里、家里有什么人、平时和谁来往……连上个月去了一次虹口的理发店，都被问了好久，非要我出理发师叫什么名字。”
正着，前面房间的门开了。出来的是总务科的一个女办事员，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她低着头，匆匆走开了。
“下一个。”浅野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
江口浑身一抖，硬着头皮推门进去了。
丁陌没有回办公室，而是去了趟卫生间。他需要洗把脸，整理一下思绪。
卫生间里没人，水龙头哗哗地流着冷水。丁陌捧起水泼在脸上，冰凉的感觉让他清醒了一些。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有些苍白，眼袋很明显，昨晚没睡好。但眼神还算镇定。
不能慌。越慌越容易出错。
他深呼吸几次，然后用毛巾擦干脸，走出卫生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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