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事馆的时钟敲过九下,丁陌还在办公室里对着地图出神。桌上摊开的是一张华中地区军事布防图,上面用红蓝铅笔标满了各种符号。窗外夜色浓重,只有远处码头的探照灯偶尔扫过夜空。
他手里捏着一份刚草拟的情报摘要,是关于日军下一步可能进攻方向的判断。按照他记忆中的历史,日军很快就会在河南一带发动大规模攻势,这是“一号作战”的开端。如果他愿意,现在就可以把具体时间、兵力配置、主攻路线写得清清楚楚,送到苏念卿手里。
但他不能这么做了。
上次咖啡馆见面,苏念卿那句“你的情报每次都那么准”还在耳边回响。者或许无心,但丁陌听出了其中的警讯。军统已经开始对他的情报能力产生某种疑虑——不是怀疑他的忠诚,而是怀疑这种“料事如神”背后是否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情报工作最怕的就是“太准”。百分之百准确的情报只存在于理想中,现实里的情报总是真真假假、虚实相间。一个永远不出错的情报员,要么是神仙,要么就是最大的陷阱。
丁陌提起红蓝铅笔,在地图上轻轻画了个圈,把原本精确的进攻箭头改成了模糊的扇形区域。时间从具体的“五月上旬”改成了“近期可能”。兵力配置从“三个师团加一个战车联队”改成了“兵力不详,估计不少于两个师团”。
这样改完,情报的价值打了折扣,但安全性提高了。军统收到这样的情报,会重视,会研判,但不会像以前那样完全依赖、毫不怀疑。
这就是迷雾战术——故意在真实情报外面裹上一层迷雾,让接收方看得见轮廓,看不清细节。既发挥了先知先觉的优势,又不暴露这种能力的诡异之处。
丁陌把修改好的情报重新抄写一遍,装进信封,用火漆封好。明,这封信会通过死信箱送到苏念卿手里。
做完这些,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脑海里浮现出另一条线——红党那边。
陈雪上周悄悄递来消息,“渔夫”希望了解日军在华东的物资调动情况,特别是军用物资的储备和运输路线。这个情报丁陌早就掌握了,通过码头调度记录和铁路运输单,他能拼凑出完整的图景。
但怎么给,有讲究。
给军统的情报要模糊,给红党的情报可以相对准确,但传递方式必须更加隐蔽。陈雪只知道“深渊”是个身处高位的同情者,不知道这个同情者就是领事馆里的“竹下贤二”,更不知道这人同时还在为军统工作。
丁陌站起身,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唐诗三百首》。翻开到李白的《将进酒》,在“生我材必有用”那一页的空白处,用极细的铅笔写下几行字。写的是几组数字和字母的组合,看起来像某种编码。
这是他和陈雪约定的密码。数字代表仓库编号,字母代表物资类型,日期用农历表示。把这些信息写在书页空白处,然后把书放到指定地点——闸北一家旧书店的二手书架最上层。陈雪会定期去那里“买书”,取走情报。
这种传递方式慢,但安全。没有直接接触,没有信件往来,只有一本普普通通的旧书。
丁陌把书写好,准备明找机会送出去。
处理完情报的事,他想起码头那边。
自从特高课加强检查后,“清风线”已经暂停半个月了。但红党那边急需的药品和无线电零件不能再拖。得想个新办法。
丁陌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取出一份码头货物调度表。他仔细研究着上面的记录——哪些货物检查得松,哪些货物检查得严,哪些时间段岗哨换班,哪些关卡的守卫好话。
看了一会儿,他有了主意。
外交邮袋那条线暂时不能用,但可以走普通商货渠道。把药品混在发往香港的医用纱布和绷带里,把无线电零件混在发往南洋的收音机配件里。这些货物都有正规的出口手续,检查相对宽松。
关键是分批、少量、多线。
不能像以前那样一次性运大批量,要化整为零。这次运十盒盘尼西林,下次运二十只真空管,再下次运一批电容器。走不同的船,不同的时间,不同的报关公司。
这样即使有一批被查获,损失也不大,而且不会引起系统性的怀疑。
丁陌拿起电话,拨通了铃木商社的号码。
“铃木君,是我。有批货想请你帮忙……”
第二一早,丁陌先去了码头。
老陈见到他,赶紧跑过来:“竹下先生,今有三艘船要卸货,两艘从大连来的煤船,一艘从广州来的杂货船。”
“杂货船?”丁陌问,“阅什么?”
“主要是日用品,还有一些药品和医疗器械,是发往香港的。”老陈递过货单,“海关已经查过了,手续齐全。”
丁陌接过货单看了看。上面列着纱布、绷带、消毒水、注射器,还有二十盒盘尼西林。盘尼西林那一栏后面,盖着“医用物资,特批出口”的印章。
“这批货什么时候装车?”
“下午两点,走铁路去广州,再转香港。”
丁陌点点头:“装车的时候我去看看。”
他继续在码头巡视,眼睛却注意着那几个特高课的眼线。那几个人今换了位置,有两个在仓库门口转悠,有一个在吊车附近晃荡,还有一个坐在茶棚里喝茶,眼睛却一直盯着码头入口。
丁陌装作没看见,径直走向三号仓库。
仓库里堆满了货物,工人们正在整理。丁陌走到那批发往香港的医疗物资前,打开一个箱子看了看。里面确实是纱布和绷带,包装完好。他又打开另一个箱子,里面是注射器和消毒水。
盘尼西林单独放在一个木箱里,箱子用铁条加固,上着锁。
“钥匙呢?”丁陌问。
保管员跑过来:“钥匙在报关行的人手里,要装车的时候才拿来开箱验货。”
丁陌心里有数了。这批货手续正规,检查也通过了,应该没问题。但他还是决定做点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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