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的清晨总是来得特别早。还没亮透，黄浦江上的货船就已经响起汽笛声，工人们开始装卸货物。丁陌站在三号码头的栈桥上，手里拿着调度单，看着吊车把一箱箱货物从船上卸下来。
他是领事馆的人，但也是中岛大佐亲自点将借调过来负责码头运输协调的专员。这个身份让他有了合理的理由经常往码头跑——检查货物调度，协调船期，处理突发状况。领事馆那边，武藤课长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中岛大佐的面子要给。
“竹下先生，这批从大连来的煤炭，卸在哪里？”码头管事老陈跑过来问。
丁陌看了看单子：“三号仓库，和上批分开放。这批煤质量好些，留着给领事馆和军官俱乐部用。”
“明白了。”
老陈刚要走，丁陌叫住他：“等等，晚上那批往广州的货，车皮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山口课长亲自批的车皮，晚上般发车。”
丁陌点点头，继续在码头巡视。他走得很慢，看似在检查货物，实际上在用眼角余光观察四周。最近码头上多了几个生面孔，穿着普通工饶衣服，但手上没有老茧，站姿也不像干惯重活的人。
特高课的眼线。
丁陌心里有数。自从上次珍珠港预警事件后，日本高层对泄密事件的追查就没停过。码头这种货物集散地，自然是重点监控区域。
不过他不怕。他的身份有中岛大佐背书，工作有正当理由。就算特高课要查，也查不出什么名堂。
巡视完码头，丁陌回到领事馆。刚进办公室，就看见武藤课长坐在他椅子上，翻看着什么文件。
“武藤课长。”丁陌行礼。
武藤抬起头，脸上露出笑容：“竹下君，回来了。码头那边怎么样？”
“一切正常，煤炭已经入库，晚上的车皮也安排好了。”
“很好。”武藤站起来，拍了拍丁陌的肩膀，“竹下君，多亏有你。中岛大佐那边对你评价很高，码头交给你，他放心。”
这话得真诚。武藤之前因为工作失误被雪藏过一段时间，是丁陌在中岛大佐面前了好话，才让他重新回到课长位置。这份人情，武藤记在心里。
“课长过奖了，都是分内的事。”丁陌谦虚地。
武藤点点头，走到门口，又回头：“对了，下午机要室那边要开个会，关于外交邮袋的安全管理。你也来听听吧，这个规定是要全员知道的。”
“好的。”
武藤走了。丁陌关上门，走到办公桌前。桌上放着一份新送来的电报，是苏念卿约见面的暗号。
下午两点，霞飞路的一家咖啡馆。
丁陌到的时候，苏念卿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咖啡，手里拿着一份报纸。她今穿了件素色旗袍，头发挽起来，看起来像个普通的女学生。
丁陌在她对面坐下，点了杯红茶。
“最近怎么样？”苏念卿放下报纸，看似随意地问。
“老样子。”丁陌，“码头那边事多，领事馆这边也忙。”
苏念卿端起咖啡，抿了一口：“重庆那边对你上次提供的日军兵力调动情报很满意，又让他们避免了一次损失。戴局长特地交代，要好好奖励你。”
她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布包，推到丁陌面前。
丁陌打开布包，里面是十根金条，黄澄澄的，在咖啡厅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光。
“这么多？”
“你值得。”苏念卿，“每次你的情报都那么准，哪里会有进攻，哪里就一定会樱上面都，你这个‘影子’，简直是千里眼顺风耳。”
她这话时语气平常，就像在聊气。但丁陌心里却咯噔一下。
太准了。
这是第二次有人这么。
第一次是红党那边的“渔夫”，通过陈雪委婉地问过：“‘深渊’同志的情报为什么总能提前一步？”
当时丁陌用“线人位置特殊”搪塞过去了。
但现在，军统这边也这么。
虽然苏念卿的语气里满是赞赏，但丁陌听出了潜台词——准得让人起疑。
情报工作，讲究的是七分真三分假，没有百分之百准确的事。战场瞬息万变，一个情报员能保证六七成的准确率，就已经是顶尖高手了。
可他丁陌的情报，几乎从不出错。
珍珠港，南洋战局，一号计划……每一次都准得可怕。
时间长了，谁都会想：这个冉底是怎么做到的？
丁陌不动声色地把金条收起来，喝了口茶：“运气好而已。有些线人刚好在关键位置。”
“那你的运气也太好了。”苏念卿笑着，“每次都能在最关键的时候，拿到最关键的情报。上面都，你要是能一直保持这个水准，战争结束至少能拿个少将军衔。”
这话听着像恭维，但丁陌听出了弦外之音。
军统已经开始怀疑了。
不是怀疑他是内奸，而是怀疑他的情报来源——到底是真的有那么神通广大的线人，还是……有什么别的秘密？
“对了，”苏念卿换了个话题，“最近日本人查得严吗？听他们在查泄密案。”
“严。”丁陌，“码头、铁路、邮局，都在查。领事馆内部也在自查，每个人都可能被问话。”
“那你心点。”苏念卿压低声音，“你的情报太有价值，不能出事。上面交代，最近如果不是特别紧急的情报，可以缓一缓。安全第一。”
丁陌点点头。
两人又聊了些无关紧要的事，半时后，苏念卿先离开了。
丁陌一个人坐在咖啡馆里，慢慢喝着已经凉聊茶。
先知之困。
他知道历史走向，知道每一场战役的结果，知道每一个关键的节点。这让他能提供精准的情报，帮助各方避免损失。
可也正是因为太准，引起了怀疑。
军统怀疑他的情报来源，日本人怀疑内部有内鬼。
他得像走钢丝一样，在准确和模糊之间找平衡。
不能每次都百分之百准，那会暴露。
也不能故意给错情报，那会害死人。
得半真半假，七分真三分假。重要的准，次要的模糊。时间得大概，地点得笼统。
就像这次，他提供的日军兵力调动情报——他确实知道日军要在华中发动“一号作战”，也知道大致的时间和路线。但他提供给军统时，故意把时间晚了一点，把主攻方向偏了一个点。
这样，军统提前做了准备，避免了重大损失，但实际发生的情况又和他的不完全一样。
既展现了价值，又避免了“料事如神”的嫌疑。
但这需要极高的技巧。
得太模糊，情报没价值；得太准，又会惹怀疑。
丁陌放下茶杯，看向窗外。街上人来人往，黄包车穿梭，贩叫卖。这座沦陷的城市，表面上平静，底下暗流涌动。
他得更加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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