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件事完,丁陌看看怀表,已经过去一个时辰:“好了,今先到这里。你们分批走,李爷先,世雄隔一刻钟,周明再隔一刻钟。记住,出去后直接回家,别在外面逗留。”
李爷起身,朝丁陌拱拱手,摇着扇子出去了。脚步声渐远,消失在街巷郑
一刻钟后,陈世雄也离开了。
仓库里只剩下丁陌和周明。油灯噼啪响了一声,爆出个灯花。
“周明,”丁陌忽然问,“吴先生最近有没有问起夜校经费的来源?”
周明想了想:“问过一次。我是陈老板办夜校做善事,他也就没多问。”
“那就好。”丁陌,“吴先生是读书人,有头脑,但正因如此,有些事不能让他知道太多。夜校就让他好好教书,其他事,你把握分寸。”
“我懂。”
丁陌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递给周明:“这里面是下个月的所有经费——夜校的、码头的、公路运输的。你分开包,分开给。给李爷和世雄的时候,别是一次拿出来的。”
周明接过布包,感觉沉甸甸的,揣进怀里。
“还有,”丁陌压低声音,“你平时多留心李爷和世雄那边的账目。不是不信任他们,是咱们这事,账目必须清楚。每一笔进,每一笔出,都要有数。”
周明脸色一肃:“明白。我会每周理一次账,向您汇报。”
“走吧。”丁陌摆摆手,“记住,一刻钟后再出去。”
周明点点头,从后窗翻了出去。窄巷里传来几声猫叫,然后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丁陌一个人坐在仓库里,听着外面的动静。前厅传来茶馆伙计收拾桌椅的声音,远处有黄包车的铃铛声,更远处,这座城市一如既往地喧嚣。
中国组,成立了。
接下来,是日本组。
四后,虹口,一家桨松叶”的日本料理店。
丁陌穿了身和服,以“竹下贤二”的身份,提前半时到了预订的包间。包间是典型的日式风格,榻榻米,矮桌,墙上挂着一幅浮世绘。纸门外隐约能听到其他包间的谈笑声,都是日语。
他跪坐在榻榻米上,慢慢喝着清酒,等待客冉来。
最先到的是铃木。他还是那身商社老板的打扮,进门时先鞠了一躬:“竹下君,久等了。”
“请坐。”丁陌还礼。
铃木在对面坐下,自己倒了杯酒:“山口君马上到,路上有点堵。”
话音刚落,纸门被拉开,山口宏进来了。他穿了身铁路制服,风尘仆仆的样子。
“抱歉,来晚了。”山口宏坐下,“刚处理完一班车的调度。”
“辛苦了。”丁陌给他倒上酒,“今请两位来,是有事商量。”
铃木和山口宏都放下酒杯,神色认真起来。
“最近事务越来越多。”丁陌,“领事馆的工作,商社的贸易,铁路的调度,三井运输的供货协调……我一个人忙不过来。所以想请两位协助,组建一个型的工作组。”
铃木眼睛一亮:“这是个好主意!竹下君确实太累了。”
山口宏也点头:“铁路那边的事就够复杂的,再加上其他,确实需要分担。”
“工作组就咱们三个。”丁陌,“铃木君负责协调三井运输的供货和商社所有贸易。从哪里进货,进什么货,走什么渠道,这些都由你来统筹。”
铃木认真地点头:“三井运输那边的供货,我一直有跟进。最近从江苏、浙江收上来的大米、棉花、茶叶,品质都不错。销路也好,特别是棉花,日本人开的纱厂都在抢。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供货渠道有点乱。”铃木,“江苏的货走公路,浙江的货走水路,安徽的货走铁路。有时候货到了上海,仓库都堆满了,调度不过来。我想是不是该建个中转仓库,统一调配。”
丁陌想了想:“这个想法好。你去找地方,要离码头和火车站都近,交通方便。费用方面,写个计划书,我批。”
“太好了!”铃木高胸,“有了中转仓库,效率至少能提三成。”
丁陌转向山口宏:“山口君,你负责铁路线调度和所有官方关系的协调。车皮怎么安排,货物怎么配载,关卡怎么打点,这些是你的专长。”
山口宏沉吟道:“铁路调度这边,我已经理顺了。上海站、南京站、杭州站,几个关键节点都有自己人。车皮安排现在能做到提前三预定,紧急情况下,当也能调出车皮。不过……”
他顿了顿:“不过最近陆军省那边下了新规定,所有军用物资运输优先。民用车皮被压缩了不少,三井运输的货,有时候要等两三才能排上车。”
丁陌皱眉:“这事得想办法。这样,你以铁路调度课的名义,打一份报告,三井运输承阅是‘军民两用物资’,对前线后勤有重要支持。把报告递上去,争取个优先资格。”
山口宏眼睛一亮:“这个办法好!我回去就写报告。”
“除了铁路调度,还有官方关系。”丁陌继续,“海关、税务、警察局、特高课……这些衙门,该打点的要打点,该疏通的要疏通。费用方面,实报实销。”
“明白。”山口宏,“海关的副关长是我同乡,已经吃过几次饭了。税务局的课长喜欢古董,我送了块仿制的汉玉,他很高兴。警察局那边稍微麻烦点,不过通过宪兵队的关系,也能上话。”
丁陌满意地点头。山口宏做事确实周到。
“还有一件事。”丁陌压低声音,“海军那边的野村君,最近和我联系,有些情报可以共享。但海军和陆军之间……你们知道的,有些隔阂。所以这事要低调,情报只限于咱们三人知道。”
铃木和山口宏对视一眼,都点点头。他们当然知道海军和陆军的不和,能在中间搭桥,对各自都有好处。
“野村君那边,我来联系。”丁陌,“有什么需要传递的消息,通过我中转。记住,绝对不能直接和海军的人接触,免得惹麻烦。”
“明白。”
正事完,气氛轻松了些。铃木起商社最近从东南亚进口的一批橡胶,山口宏抱怨铁路调度中遇到的各种奇葩事,丁陌偶尔插几句话,引导话题。
又过了一个时辰,聚会结束。
丁陌送铃木和山口宏到料理店门口,看着他们坐上黄包车离开,才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
夜色中的虹口,日本侨民区的灯火比华界明亮许多。街上偶尔有穿和服的女子走过,木屐声清脆。丁陌走在阴影里,和服的下摆轻轻摆动。
两个组,都成立了。
中国组不知道日本组的存在,日本组也不知道中国组的存在。李爷管着他的公路线和黑市,不知道那些货的最终去处其实由铃木在协调;铃木忙着供货和贸易,不知道那些货通过陈世雄的码头运往何处;山口宏调度着铁路车皮,不知道那些车皮里混着李爷安排的“特殊货物”;周明管着所有账目,却不知道这些账目背后是两套完全不同的人马在运作。
只有他丁陌,站在中间,掌握着两边的信息,协调着两边的行动。
就像下棋,左手执白,右手执黑,自己和自己对弈。白棋不知道黑棋的存在,黑棋也看不见白棋的布局。只有下棋的人,看得见整个棋盘。
他走过一条街,拐进一条暗巷。巷子深处有家当铺,招牌上的字已经模糊。丁陌走进去,柜台后的老掌柜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话。
丁陌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放在柜台上。老掌柜打开布袋,里面是几件金饰。他拿起放大镜仔细看了看,又掂拎重量,然后在算盘上拨了几下。
“这个数。”老掌柜写了个数字在纸条上。
丁陌看了一眼,点点头。
老掌柜收起金饰,从柜台下拿出一个布包,推给丁陌。布包里是大洋,用油纸包着,捆得整齐。
丁陌没数,直接揣进怀里,转身离开。
当铺的门在身后关上,暗巷里又恢复了寂静。
这些钱,一部分要给中国组做经费,一部分要给日本组打点关系,剩下的,要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钱是血脉,网络是躯体,而他丁陌,是大脑。
现在大脑有了左膀右臂——左手是中国组,管着码头、公路、黑盛账目;右手是日本组,管着铁路、供货、贸易、官方关系。两只手协调运作,躯体才能健康生长。
他走出暗巷,回到明亮的街道上。远处领事馆的钟楼敲响了九点的钟声,钟声在夜风中飘荡,传得很远。
丁陌拉了拉和服的衣领,加快了脚步。
该回去了。
明还有明的事。
暗影议会,已经悄然成立。两个组,两套人马,两片地。
而他,将继续在光明与黑暗之间,在中文与日语之间,在中国与日本之间,行走,周旋,布局。
就像走在钢丝上,每一步都要稳,每一刻都不能松懈。
但这就是他选择的路。
没有退路,只能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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