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晚间，丁陌将王大海唤至办公室。
“打孔卡片那套，你看了几日，觉着如何？”丁陌问。
王大海搓着手：“竹下专员，那洋玩意确是快。但就是太精细，记不住那许多编码。”
“记不住也要记。”丁陌道，“从明日始，你挑二十个识字的、脑筋活的工人，专跟林少尉学操持。要学到精熟，不止会打孔分类，还要会检索，会维护。”
“二十个？”王大海咋舌，“会不会太多了？”
“不多。”丁陌道，“码头两千多号人，往后查人查事，都要靠这套系统。人少了周转不开。”
他顿了顿，又道：“学得最好的那几个，将来可提为工头，专管档案室。工钱也加倍。”
王大海眼睛一亮：“那我亲自盯着，定让他们学好！”
“还有，”丁陌压低声音，“学的时候，要多留意那套编码。哪些孔代表哪些信息，要烂熟于心。不但要会按规矩打孔，还要会……变通。”
“变通？”王大海不解。
丁陌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空白卡片，又取来打孔钳。“比如这张卡片，本该打第三孔代表山东。”他在卡片边缘第三孔位置虚点一下，“但若我们想让它归入江苏籍，便打第四孔。”他移到第四孔位置，“外人看来，只是工人手误。但我们心里清楚，这是有意为之。”
王大海恍然：“我明白了。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正是。”丁陌收起卡片，“此事只你知我知，绝不可泄与第三人。挑的那二十人，要口风紧，靠得住。”
“竹下专员放心，我晓得轻重。”
次日，王大海挑了二十个工人，专程跟着林浩二受训。这些工人多是陈世雄手下，或与陈世雄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学得认真，白日跟林浩二学操作，晚间自己背编码，进步飞快。
丁陌每日必到档案室巡视。他看工人们操持器械，看卡片一沓沓打出，看分类器嗡嗡运转，看检索机吐出结果。他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将每个细节尽收眼底。
第三日傍晚，野寺一郎寻到丁陌办公室。
“竹下专员，系统运行三日，我观有些问题。”野寺开门见山。
“请讲。”
“其一，工人操作虽渐熟，然差错仍多。”野寺递过一沓卡片，“此是今日检出的错卡——该打第三孔的打成第四孔，该打第十二孔的打成第十三孔。差错率约有一成。”
丁陌接过卡片翻看，心中暗笑。这些“差错”，多半是陈世雄手下有意为之。
“初学难免。”他道，“多练便好。”
“其二，”野寺继续道，“检索时发现，许多信息不全。籍贯只到省，不到县；年龄只到年龄段，不到具体岁数；入港日期只到月，不到日。如此，检索精度大减。”
“登记时工人自报，有些记不清，也属正常。”丁陌道，“往后慢慢补全便是。”
野寺看着他，推了推眼镜：“竹下专员，您不觉得……这些‘不全’太过巧合？恰都在关键信息处？”
丁陌面色不变：“野寺先生是何意？”
“我无意过问管理之事。”野寺道，“只从技术角度言，信息不全，系统效用便大打折扣。若田中中佐或中岛大佐问起，恐难交代。”
丁陌沉吟片刻，道：“野寺先生所言在理。那依您之见，当如何改进？”
“两个办法。”野寺伸出两根手指，“一个，补全信息。对现有名册，可抽样核查，纠错补缺。另一个，规范登记。往后新入人员，必须按标准格式登记，信息须全，否则不予入册。”
“好。”丁陌点头，“那就根据野寺君的办法。补全信息之事，我来安排。规范登记之制，还请野寺君写个报告。”
野寺似有些意外，看了丁陌一眼，点头应下。
送走野寺，丁陌站在窗前，望着渐暗的色。野寺此人，确是个技术痴，但眼力不差。他看出问题，却未深究，只从技术角度提建议。这种人，可用，但须控住。
补全信息……丁陌冷笑。补自然要补，但怎么补，补哪些，却是他了算。那些虚名册，补些无伤大雅的信息便可。那些实名册，关键处仍要留白。
至于规范登记，更是正中下怀。往后新入人员，皆须经他之手登记。谁来谁去，何时来何时去，皆在他掌握之郑
这便是技术升级之妙——表面上是日本人引进了先进管理系统，实际上是他丁陌借此巩固了掌控力。
正思忖间，佐藤康弘打来电话。
“竹下君，中岛大佐行程定了。”佐藤声音里透着兴奋，“二十五日上午九时抵码头，先看物资转运，再看档案管理系统。大佐特意交代，要看那套德国器械的演示。”
“明白。”丁陌道，“我这边已准备妥当。”
“好，好。”佐藤道，“竹下君，此次若能让大佐满意，你前途无量啊。”
挂羚话，丁陌走回桌前，翻开记事本。离二十五日还有四，他须将一切安排得滴水不漏。
演示流程要顺畅，工人操作要熟练，检索结果要准确。更重要的是，要让中岛大佐看到他想看的——一套高效、规范、先进的管理系统。
至于系统背后的猫腻，自然要藏得严严实实。
丁陌提笔，开始草拟演示方案。每一项演示内容，每一步操作流程，每一句解词，他都细细推敲。
窗外的夜色愈来愈浓，码头的灯火一盏盏亮起。档案室里，机器运转声隐约可闻，工人们还在加班赶工。
这套打孔卡片系统，正以惊饶速度将码头两千多号人“编码化”“系统化”。每个人变成一张卡片，每个孔代表一项特征，每项特征都可检索、可分类、可统计。
在日本人看来，这是管理的进步，是技术的胜利。
但在丁陌手中，这是掌控的延伸，是博弈的筹码。
他放下笔，揉了揉眉心。
技术升级，从来不只是技术的事。
谁掌握了技术，谁定义了规则，谁就掌握了权力。
而他，要做的便是成为那个掌握技术、定义规则、掌控权力的人。
夜色深沉，丁陌合上记事本。
四后，这场技术展示将拉开帷幕。
而他要演的，不仅是一场秀，更是一局棋。
一局关乎生死存亡的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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