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是最早见过娘娘的！”
眼看着他们越扯越远，
柳浅浅这才继续了下去。
“第一次见面，你们的齐将军被架在板凳上，场面算不上好看，也就没来得及与你们好好见上一面；第二回，便是昨日出城之前，总算有个机会，可以让本宫好好看看你们，离得近些的，本宫看得仔细，离得远的，不如前头的清楚，本宫依旧认真看了……”
她得真诚，下面的人也听得入神。
“第三次，想来就是今日的。”
“久阳城的城墙很高，有些人一旦出了城门，就再也看不见墙的那头，本宫想要你们在交战时拼劲全力，可也不想用谎言才堆砌这座城墙，沙场为国死，马革裹尸还，这两句话可不只是口号而已，而是血淋淋的事实，甚至有的人……连尸身都未必能全数归家，但他们懦弱吗？退缩吗？不，正巧相反，他们啊，是太过勇敢，是真正的英雄。”
瞿立虽然瞎了，却没有聋，柳浅浅的这些话，听在耳朵里，脑海里不断重复昨日的场景，只不过，他流不出泪了，就算有泪，也只能往心里流。
不只是他，还有他身侧的伤兵们，有的坐着，有的躺着，无一例外的是他们脸颊上不曾有一丝一毫的后悔。
“战争，总是上位者的游戏，他们的手轻轻点在一处，便有无数人为之付出生命。胜利的一方饮酒作乐，载歌载舞，庆祝来之不易的胜利，失败的一方清点财物、牛羊、马屁……乃至于人，交付一切可以让自己苟延残喘的东西，才争取片刻的安生。”
“活下来的人加官晋爵，而逝去的人，只有在清明时节，才能在墓前摆上些新鲜的花束和吃食。”
众人闻言，沉默下来，这话有些残酷，甚至是将血淋淋的现实拨开在他们的面前。
一众将领都低下了头，面上担忧的神色也一并藏了起来，婉皇贵妃的这些话都太过犀利，甚至有些偏激，一个不好，只怕要引得人再无战意，甚至有可能化作一盘散沙，在战前动员时这么，着实有些冒险了，换做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有把握将话题强行扭转，可是……
柳浅浅从帐中出来之时，就已经交代过了，任何人不允许打断她的话。
所以他们选择了相信，无条件的相信。
“你们怕死吗？”
她问得很突然，尤其是铺垫了这么多不利于上位者的言论，将士们心底脆弱的一面被撕扯着摆到面前，他们无法笃定的回答“不怕”，可是身为将士的尊严却也不允许他们回答“怕”。
从人群中零碎地飘出几声“不怕”，但更多的却是沉默。
柳浅浅的目光落在将士们身上，多是包容，多是温和。
“本宫怕，很怕。”
身为统帅，却直言自己害怕，这又是大忌，伤害军心的大忌，将士们的目光复杂，却也齐齐聚在她的身上。
柳浅浅并不在意他们的目光，继续道，“本宫有疼爱自己的父亲，也就是你们熟知的柳大将军，他伤重未愈，至今还没醒来，也有疼爱自己的母亲，她在久阳城里，她要领着剩余的五千柳家军，守城池，护百姓，她也在那儿，等着父亲与本宫回去……或许你们有些人听闻了，本宫还有个襁褓之中的孩子，尚还认不全身边的人。”
“本宫怕，怕此战一败，再也见不到他们。”
谁又没有父母亲人呢？谁又能保证每一战都活着回去呢？
谁……又不怕呢？
柳浅浅到这里，话语停顿了许久，像是要给在场的一些思考的时间，也给自己一些平复心情的时间。
“本宫是真的想要活着回去。”
“你们呢？”
这一次，回答的声音比上一个问题要统一的多了，只是还有些凌乱。
“想！”
“我想回去！”
“当然想！”
他们一个喊得比一个用力，甚至到了最后，每个人都用尽了自己最全力的声音回答这个问题，“想！想回去！”
柳浅浅耐心极了，等到每个人都作了答，又重新安静之后，才微微一笑，“那本宫就带你们回去。”
将士们的眼神逐渐亮了起来。
柳浅浅一改先前温润的语气，眉梢用力，目光也变得锐利。
“本宫不是第一次面对人数的悬殊，瑶山一役便是如此！”
“以少胜多而已！又有何难？”
倘若别人来这句话，只怕将士们还要心存疑虑，可是婉皇贵妃来，他们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疑问。
柳浅浅的语速变得更快，就连转眸的动作都是果决。
“今日本宫就站在这里，本宫要站在这里，看你们打赢这场战，看你们屠戮敌人，看你们为瞿将军、为耿将军、为昨日埋骨的伙伴们，讨回公道！”
“本宫就站在这里……”
柳浅浅转身将自己站立的位置让开，她身后的将领们心领神会，亦是让开了各自站的位置。
将士们起初不明所以，紧接着却有无数的哗然声响起，不知什么时候，那些伤兵的营帐已被转移，转移到了柳浅浅的主帐之后。
柳浅浅的话语来得恰到好处，“若想再伤他们分毫啊，就要从本宫的尸身上踏过去。”
将士们明白她的意思，今日之战，她，大胤的婉皇贵妃，便会站在原地，一步不退，他们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情绪，却只感觉到了身体的颤栗，一份责任悄然落在了他们的肩头，今日他们要战，不为了歌功颂德，不为了上位者的权益谋算，只为了护住昔日的战友和兄弟。
几乎无须柳浅浅再任何话，他们也会放下内心的恐惧，迎战敌军。
其实动员到这里，已经足够了。
出城之前，几乎所有人都留好了遗书，也交代了后事，几乎没有人相信，他们还能活着回到久阳城，只不过他们身为大胤的将士，身为战无不胜的柳家军，他们将那一份恐惧深埋在心底，不去看，不去听，也不去摸。
偏偏柳浅浅看透了他们，不仅将这份恐惧扯了出来，碾得粉碎，还唤醒了他们心中生的渴望。
柳浅浅却觉得不够，又轻轻添了一句。
“今日，我们身为人臣，身为将士，没得选。”
“不定将来某一日，终有一日，当下真的太平的那一日，我们啊，都有的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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