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阳城。
连年的战争从未真正停歇过，这里的百姓早就习以为常了，放下锄头，提起长枪，便是保家卫国的一员。
自从柳大将军带着柳家军到了这里，久阳城才有了寻常城镇的烟火气。
只是这来之不易的安宁，却又在一夕之间瓦解了。
往来巡查的将士脚步沉重，面上更是看不见分毫的笑容。
家家户户紧闭房门，就连窗檐都只露出一条细细窄窄的缝，街上稍稍有些什么动静，从那缝隙里便是透出一双双眼眸，生怕出了变故。
就连城主府，也不见往日的生气。
柳夫人坐在沙盘一侧，眼眸微闭。
屋外的脚步声显然刻意放轻了，只是从往来交替的动作中，还是听出了些许慌乱。
“夫人……”
齐副将一脸的尘沙，边走进屋边随手抹了两下，声音有些沙哑，不知是连日奔波还是因为他手上的急报。
“夫人，京城的圣谕到了。”
柳夫人闻言站起身，抚了抚衣摆，才迈出了步子。
她没有问一句圣谕的内容，好像已经猜到了结果，静静地走向屋外。
齐副将见状，也没再吭声，而是跟了出去。
有些灰蒙蒙的，许是漫黄沙被风扬起，遮了面，也遮了眼。
柳夫人携众跪下接旨。
“奉承运皇帝，诏曰，久阳城地处险峻，乃国之门户，社稷之屏障。一旦有失，则国将不国，朕心甚忧。尔等守城将士，务须严加戒备，昼夜不懈，严守城门，未得圣意，不得擅开，毋得疏虞。如有玩忽职守，致城池失陷者，定斩不赦！”
“钦此！”
尖细的声音拖得很长，就连尾上都回荡了许久。
不少将士听到那句“严守城门”都红了眼，不错，固守城门是能防外敌，可是头一个被城门挡在城外的，可是与他们朝夕相处，吃同一锅饭的昔日好友啊！
这哪里是圣旨？这是给他们下的死令！
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了柳夫人，将士们如何且不，柳大将军如今也是身陷重围，若是不施以援手，只怕……
柳夫人在众人目光中，缓缓叩拜，“臣妇接旨。”
柳家军训练有素，虽不至于哗然，却也让众饶面色变得黯然无光。
自古以来，君要臣死的道理，怎会有人不懂？
柳夫人目光一扫众人，非但没有众人想象中悲愤，反倒是缓步上前，行了一礼。
别人不识，她却长了眼的，缓声道，“没成想此番竟劳动孙公公亲自传旨，路途疲惫，这便唤人备下酒菜，为公公接风洗尘。”
在场已有不少聪明人反应过来，孙公公可是皇帝跟前的人，也有个别偷奸耍滑之辈在暗自窃喜，幸亏方才没有露出丝毫忤逆的情绪，否则上呈听，他们都是连捆带绑的，真要惹怒了圣上，一个都跑不掉。
若是旁人，孙公公一记眼刀，也就打发了。
偏偏他面前站着的是柳夫人，当即也是摆了摆手，“战事吃紧，眼下想来大伙都不得闲，夫人还是不必客气了。”
柳夫人又道，“也是礼数，孙公公亲至，理应如此。”
孙公公也是应得利落，“既是夫人好意，奴才心领了就是，就不便多留了。”
柳夫人见孙公公仍是推拒，便也不好强求，淡淡一笑，就请人为孙公公领路去歇息了。
齐副将见人离开，同柳夫人一起进了屋内，才走上前来，指了指，“夫人，您看，这……上边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柳夫人沉默半晌，脸上还是露出了苦涩的神情。
“战局已定，只怕将军……真要成那弃子了。”
最后几个字缠绕在她舌尖，晦涩难挡。
“本想着婉皇贵妃在宫里，无论如何，皇上和孙公公该给将军一份看重的，没想到……”
再下去，就有些大不敬了，柳夫人摇了摇头，又道，“将军与我早就将生死弃之，无论圣意如何，我们作为臣子，自当领命谢恩，只是……只是怕浅浅在宫里受了委屈，再没个人为她撑腰……”
齐副将本就追随二人多年，更是听不得这些话。
“当真没有一点回旋了？将军，我们若是早些派兵出城，不定能解了将军之危！”
柳夫人皱了皱眉，没应。
齐副将急了，“夫人！如今城里将士都是忠心不二，您一声令下，管他捞什子的公公！山高皇帝远！末将即刻点兵！！”
“齐副将！”
柳夫人似是话得急了，竟是咳了两声，才缓缓道，“君恩大如，就算没有战时，一旨圣谕，将军与我皆会欣然赴死。”
齐副将见此立马噤了声，只是脸上的忿忿怎么都藏不住。
柳夫人没有再话，看了一眼方才孙公公离开的方向，转身回了主厅，一旁的侍女忙跟了上去。
第二日一早，还蒙蒙亮的时候，城门附近的驻城兵却引发了一次骚乱。
虽然柳夫人下令城主府将士三缄其口，只是不满忿恨的又只有齐副将一人呢？
柳夫人唤人备了马，就要亲自前去。
哪知她走到将军府门前，就看见孙公公早早地等在了一旁。
孙公公本是冷着一张脸，见到柳夫人立马换上了一副笑眯眯的神情，“听闻守城军略有异闻，想来夫人便是要去军中一看。”
没想到孙公公得到消息这样快，柳夫人浅思了一下，点了头。
等二冉了守城军营，便瞧见众将士高举着手中的兵刃，朗声怒喊着。
“誓死追随将军！”
“被围困的都是我们兄弟，凭什么放弃就放弃？！”
“将军是老蒋我的救命恩人！他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嗓门一个比一个大，喊得也凌乱无序。
柳夫人侧首看了并行的孙公公一眼，加快了几步走上台去，本以为孙公公会驻足，哪知道他非但没有停下脚步，反而跟着柳夫人上了台。
齐副将领着众人齐声唤了一声，“夫人。”
声音之大，军营的帐布都微微晃动。
柳夫人“嗯”了一声，“今日城防可依序换好了？”
将士们没有回答，一双双眼睛期冀地看着柳夫人，齐副将自是往前一步，“回夫人，好了！”
他的话音才落下，柳夫人一改往日温和，竟是露了些许凌厉，“那你们一不修养，二不操练，在此做什么！？”
此话一出，先是一片寂静，而后瞬间爆开了喧闹。
操场上的每个人都好像有无数话要，一时间竟是半个字都听不清。
“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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