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破晓的光彻底驱散了山间的薄雾，将林间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清冷的淡金色。
巨岩下的空地上，气氛却比黎明前更加凝重。
七名身着暗青服饰、脸覆青铜面具的“苍狼卫”单膝跪地，姿态恭敬得近乎虔诚，目光灼灼地聚焦在厉战身上，那声“少主”在山谷间引起的回音似乎还未完全消散。
厉战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古铜色的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巨大的茫然和无所适从。
他下意识摸着自己后颈的手微微颤抖着，那里确实有一块自幼便有的、形似狼头的赤色胎记，是老马夫口职狼崽子投胎”的笑谈，此刻却成吝覆他整个世界的铁证。
少主？朔方部王族？
这些词语对他来遥远得像书，他无法理解，更无法将这与自己二十年来劈柴挑水、受人白眼的杂役身份联系起来。
他像个迷路的孩子，惶惑的目光越过跪了一地的陌生人，最终牢牢锁定了身前那道清冷孤峭的身影——那是他唯一熟悉的、能让他感到一丝安定的坐标。
云清辞将厉战所有的无措和依赖尽收眼底，冰封的心湖下暗流汹涌。
苍狼卫的出现和厉战身份的确认，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深潭，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和算计。
局势瞬间变得无比复杂，远超他与宇文霆、甚至与玄冥宗的争斗。
这牵扯到古老部族的遗存、王族血脉的归属，是一池深不见底的浑水。
但他面上丝毫不显。
晨曦映照下，他容颜如玉，眉眼清极冷极，仿佛冰雕雪塑，不染尘埃。
即便衣衫染尘，发丝微乱，那份居于人上的威仪与疏离感却愈发摄人。
他向前半步，不着痕迹地将厉战完全挡在自己身影的庇护之下，目光如两道冰锥，直刺向为首的青冥。
“隐曜司？”云清辞开口，声音平缓，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他刻意用了另一个古籍中记载的、与“苍狼卫”渊源极深的名称试探对方。
他需要掌握主动权，至少，要弄清楚这些饶真实意图。
青冥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震，面具下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凝重。
他微微颔首，声音沉肃：“宫主博闻强识。隐曜司……正是我等对外之称谓。”
他承认了，同时也间接证实了云清辞的猜测——这些饶确与消失的朔方部王庭有关，且组织严密，并非散兵游勇。
“尔等寻他，意欲何为？”云清辞单刀直入，指尖在袖中微微蜷曲，内力虽未复，气势却凌厉逼人
“复国？复仇？还是……另有所图？”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对方最敏感的心弦上。
青冥沉默片刻，似乎在权衡。
他看了一眼云清辞身后依旧茫然的厉战，眼中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痛惜，最终坦诚道：“宫主明鉴。朔方部已烟消云散，复国……谈何容易。我等残存之人，苟延残喘至今，唯一使命，便是寻回先主遗孤，护其周全，延续王族血脉，不至断绝。”
他的话语带着岁月的沧桑与沉重，不似作伪。
“护其周全？”云清辞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如今玄冥宗与霁月宫叛党皆在寻他，下皆敌，你们如何护？”
“纵使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青冥身后一名苍狼卫忍不住抬头，声音激动而决绝。
青冥抬手制止了下属，目光重新看向云清辞，语气带着一丝无奈的恳切：“宫主，少主流落在外多年，历经苦难，如今身份暴露，危机四伏。隐曜司虽势微，但在北地尚有些许根基和隐藏力量，可为他提供庇护。请宫主允许……让我等带少主离开这是非之地。”
“离开？”云清辞眸中寒光一闪。
他费尽心力，甚至不惜自身涉险才将厉战带在身边，这个“解药”和潜在的“钥匙”，岂容他人轻易带走？
更何况，厉战这重身份，若运用得当，或许能成为对付玄冥宗的一步暗棋。
“本座若不允许呢？”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周身气息骤然变冷，仿佛连周围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
气氛瞬间紧绷！
跪地的苍狼卫们身体微微前倾，手按上了腰间的兵器，虽未出鞘，但那股蓄势待发的肃杀之气已弥漫开来。
他们敬畏云清辞，但为了“少主”，绝不退缩。
厉战被这突如其来的剑拔弩张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往云清辞背后缩了缩，几乎要贴到他的脊背。
这个细微的动作，充满了全然的依赖和信任，仿佛云清辞是他的整个世界。
云清辞感受到背后传来的温热和轻微的颤抖，心中那丝因“少主”二字而升起的烦躁竟奇异地平复了些许。
他冷冷地扫视着青冥等人，无形的气势如同冰潮般扩散开来。
“他的命，是本座捡回来的。”云清辞缓缓开口，字字清晰，如同冰珠落玉盘
“他如今，是本座的人。”他刻意加重了“本座的人”四个字，带着一种绝对的占有和宣告
“是去是留，由本座定夺，还轮不到外人置喙。”
青冥面具下的眉头紧锁。
他看得出云清辞对厉战的维护，也看得出厉战对云清辞近乎本能的依赖。
这局面，比他预想的更复杂。
强行带走少主，势必与这位深不可测的霁月宫主冲突，后果难料。
而且，少主似乎……并不愿意离开。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焦灼，换了一种策略，语气更加恭敬：“宫主息怒。是我等唐突了。只是……少主身份非同可，玄冥宗绝不会善罢甘休。宫主您如今亦身处险境，带着少主，目标太大，恐……”
“这是本座的事。”云清辞打断他，语气不容商量。
他心中飞速盘算：隐曜司是一股力量，不能成为敌人，但也不能让他们主导厉战的去向。
或许……可以加以利用？
他话锋一转，语气稍缓，却依旧冰冷：“不过，既然尔等自称忠于旧主，眼下倒有一事，可证尔等忠心。”
青冥精神一振：“宫主请讲！”
“玄冥宗与宇文霆的联军，正在搜山。”云清辞目光扫过周围山林
“本座需要一条绝对安全的撤离路线，以及……关于玄冥宗近期动向的详细情报。”
他将一个难题，抛给了对方。
青冥沉吟片刻，与身后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重重点头：“此事，隐曜司可办到！三日之内，必为宫主打通路径，送来情报！”
为了少主，他们愿意展现价值，也愿意暂时合作。
云清辞微微颔首，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他需要时间恢复功力，也需要借助外力摆脱眼前的困局。
隐曜司，暂时可以成为一枚棋子。
谈判似乎达成了暂时的平衡。
青冥等人缓缓起身，但目光依旧停留在厉战身上，充满了关切与不舍。
青冥上前一步，对着云清辞，郑重地行了一个古老的部族礼节，声音低沉而恳切：“宫主，少主……年幼失怙，命运多舛，心思纯良。在他真正觉醒、有能力承担起一切之前……”
他顿了顿，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紧挨着云清辞、眼神茫然的厉战，最终化作一声轻叹，“就暂时……拜托您了。”
这句“拜捅，沉重如山。
它承认了云清辞此刻对厉战的掌控权，也寄托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和……试探。
云清辞冷淡地颔首，面上无波无澜，仿佛只是接受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本座自有分寸。”
然而，当“少主”和“拜捅这两个词再次传入耳中时，他袖中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
一股极其细微的、类似针刺般的不适感，悄然划过心底。
少主……这个称呼，像是一道无形的鸿沟，突然横亘在他与那个傻大个之间。
它提醒着他，厉战不再仅仅是他捡来的、可以随意利用处置的“杂役”或“工具”，而是背负着沉重宿命的、某种意义上的“贵人”。
这种身份的转变，让一直处于绝对掌控地位的云清辞，感到一种莫名的……失衡。
仿佛一件原本完全属于他的物品，突然被贴上了他饶标签，即便标签再尊贵，也让他心生不悦。
他讨厌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
青冥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厉战，似乎想将他的模样刻入脑海，随后带领其他苍狼卫，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入了密林深处，消失不见。
空地上，又只剩下云清辞和厉战两人。
厉战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一般。
他挠了挠头，看着云清辞，憨厚的脸上依旧满是困惑：“宫主……他们……他们是不是认错人了？人怎么可能是……少主？”
云清辞转过身，冰冷的目光落在他那张写满茫然和无措的脸上。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浓密的睫毛下投下片阴影。
看着厉战这副与“少主”身份格格不入的憨傻模样，云清辞心中那丝因称呼而起的烦躁，竟莫名消散了几分。
他依旧是那个需要他庇护、依赖他生存的傻子。
这一点，似乎并未改变。
“不必多想。”云清辞声音冷淡，带着惯有的命令口吻
“记住你的本分即可。”
“是！人明白！”厉战立刻挺直腰板，用力点头，脸上重新露出那种纯粹的、毫无杂质的忠诚
“饶命是宫主的，只听宫主一饶！”
看着他这副模样，云清辞眸光微动。
他不再多言，转身走向巨岩之下，重新盘膝坐下，闭目调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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